柳四娘的头脑一片空白,睁眼时,她正坐在那位白衣先生对面。先生的脸上没有表情,眼里却分明带着笑意。
“先生!”柳四娘慌忙道歉,“对不起,我刚刚不小心睡着了……”
还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在梦里,她竟然见到了努力争宠的小童子,看谁都不顺眼的人皇,神神秘秘的仙祖飘岁,还有那个……
酷似孔圣人的老者。
“梦?”吴岚迹勾起了唇角。
“那不是梦。”
柳四娘懵了,下意识地看向了自己的手掌心,在她错愕的目光下,一缕凝实的白色法力缓缓流转,带着一股中正平和的气息。
她抬头看向吴岚迹,眼神中充满了疑惑和好奇:“先生,这是什么?”
“浩然正气,也叫浩然之气。”吴岚迹笑得轻松写意,“这是儒者们所修行的法力,有了它,你就是修行者了。”
“我将凝碧伞给你,日后,你就能借此施云布雨了。”
柳四娘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中了脑袋,愣愣地接过了吴岚迹递给她的纸伞,好半天没能反应过来。
她垂下眼睫,低头深深地凝望着手中轻巧的纸伞,手指抽搐着,全身难以遏制的颤抖了起来。
兴奋,惊喜,无措,遗憾,悲伤……
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编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将她重重包裹,勒得她喘不过气起来,嘴唇艰难地蠕动了几下,却说不出一句话。
吴岚迹只是看着她,看着这个尚且年幼就已饱经苦楚的孩子。
终于,柳四娘缓缓抬头,恭恭敬敬地捧着凝碧伞,向白衣先生深深俯首,比在庙里跪拜神灵要真诚得多。
“谢谢……”柳四娘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因为哽咽有些含糊,“真的谢谢你,先生,柳四娘替柳家村谢谢你……”
吴岚迹坦然受之,双手虚托,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柳四娘扶了起来:“对我而言,凝碧伞并非必需品,在你手上它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还有一事,你要知道,在这偌大的翠微岭可不止柳家村一个村子。”
闻言,柳四娘猛然抬起头来:“我会的。”
尚且稚嫩的女孩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我会尽全力帮助他们、保护他们,无论他们来自哪里,是什么身份。”
“昔者韩昌黎有言:圣人一视同仁,笃近而举远。”
“非曰能也,愿学之而已矣。”
很多很多年以后,吴岚迹依然清晰地记得,在那个快被历史遗忘的年代,有一个小女孩,用比明珠更璀璨、比火焰更炽烈的眼神注视过他。
吴岚迹欣慰地拍拍柳四娘的脑袋,那些被名门世家捧在掌上的千金们,哪里比得上自己眼前这颗的明珠呢?
虽然柳四娘才貌皆不出众,修行天赋只能说平平无奇,但她坚定的意念、通明的心境和扶危济困的志向,都远非寻常人可比。
柳四娘用了三天的时间,在他的指点下学会操控凝碧伞降雨后,吴岚迹便不再多做停留,很快就离开翠微岭,往更遥远的地方去了。
至于后来的故事,是由柳四娘自己讲述的。
因为她拥有了施云布雨的能力,翠微岭很快就摆脱了旱灾的影响。凝碧伞只有柳四娘能够使用,即使她百般推辞,人们依然将她奉作神灵,甚至逐渐不再祭拜天公和地王娘娘等正统神仙。
在人们的认知中,在那段最艰难的时光里,漫天神佛无一伸出援手,拯救他们的人是柳四娘,庇护他们风调雨顺的也是柳四娘。
“只见凡民救人,不见神佛渡我。”
柳四娘孤身一人,一直活到一百多岁才去世。
人们给她建造了庙宇,塑起了神像,日日上贡,事事求拜,香火不绝。
虽然对比其他香火神,柳四娘受到的供奉并不多,但胜在足够虔诚,她也因此封神,以魂魄之姿留存世间。
素衣纸伞,是柳四娘成人后最常见的打扮。
很难说其中有没有吴岚迹的影响。
但万事万物都不可能停滞不前,沧朝把官道修到了翠微岭,翠微岭深处的人们借此走出了深山,向花花世界纵身一跃,就再也没有回来。
两百多年后,柳家村和附近的村子都已荒芜一片。柳四娘太过弱小,只能在自己最大的塑像附近活动,自然不可能离开翠微岭。
山外的环境要好上太多,人们不需要再拜神求雨,柳四娘得到的香火之力也越来越少。
失去供奉的柳四娘已经不能算是香火神了,本该前往轮回,否则只能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但她一直谨记,凝碧伞是先生借给她的,借的东西是要还的。
她坚信先生还活着,也坚信他总有一天会来取回凝碧伞,即使先生离开时,什么也没有对她说。
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选择保留残存的香火之力,陷入了漫长的、甚至或许永无止境的沉睡中。
直到韦寒色乱动凝碧伞将她惊醒。
重逢的吴岚迹和柳四娘共同讲完了这个故事。
当然,吴岚迹隐瞒了和自己身份有关的所有细节,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柳四娘倒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吴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啊……从一开始,柳无敌的震惊就没有消失过,更是直接把好奇写在了脸上。
听到“尚青仙子”时,他的惊讶达到了顶峰。
这是仙人吧,这一定是仙人吧!
韦氏兄妹对视一眼,心下已经有了打算,既然吴岚迹没有恶意,甚至从举止中可以看出,吴前辈还挺欣赏他们的。
仙缘百年难遇,必须牢牢把握住。
“不对。”吴岚迹见多识广,很快就从柳四娘的叙述中找出了疑点,“香火之力极其容易消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维持百年之久。”
仙祖眯着眼睛,细细思忖道:“可就算是现在,你身上也仍然留有香火之力的痕迹……”
“还有人在供奉你。”吴岚迹斩钉截铁下了论断。
此言一出,柳四娘不禁愣神,都过去多少年了,为什么还要供奉她?山外不似翠微岭这般干旱贫瘠,人们应该早就不需要她了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