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吗?”吴岚迹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悄悄把大拇指放进了掌心中握住,若无其事地应答道。
这种会错意的情况,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那时由于在竹简或石板上刻字实在太麻烦,所以读书人都推崇言简意赅,也就是所谓的微言大义。
也因此出现了“圣人一言有三千解”的说法,大多数时候需要根据注解才能正确领会著书者的本意。
旁边一个身形魁梧壮硕的弟子突然凑了过来:“我记得早些年,夫子曾言:‘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朝中的大夫们都还以为夫子在诅咒那些最开始用陶俑来代替殉葬的人绝后呢!”
“他们竟然还表示了赞许,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另一个年轻一些的白面弟子紧接着补充道,表情愤懑又无奈。
吴岚迹不禁失笑,夫子的这句话他也略有耳闻,但他心里明白,夫子的本意其实是:当年最先做出以陶俑代替真人用来殉葬的行为的这种人,已经没有后来者出现了吗?
好吧,那就让我来做这个“后来者”吧。
知其不可而为之,当仁不让于师,夫子就是这样的。
见吴岚迹笑了,先出声的那个高大弟子也咧嘴笑了起来:“还有啊,上次有个叫原壤的,他是夫子的朋友……”
“咳咳。”
夫子假装咳嗽了两声,斜睨了把自己老朋友的糗事往外抖的弟子一眼,那弟子当即讪笑着退开了。
其实他不说完吴岚迹也知道这件事,那个原壤用傲慢的姿势对待夫子,夫子直接骂他“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然后抄起拐杖就抽向那糟老头子的腿。
呦呵,瞧我这暴脾气。
你以为“孔武有力”“奔逸绝尘”这类成语是怎么来的?
那可是一个身高近两米,出身于武将世家,能扛起国门之关,单手使用青铜礼器,带着几十个学生就敢周游列国,擅长以理服人的山东大汉。
忽视掉这些小插曲,吴岚迹与夫子的交谈还是相当愉快的。
末了,吴岚迹即将同夫子告辞,问出了最后一个准备好的问题。
“如果让夫子来治理国家,夫子将如何做?或者说夫子的志向是什么呢?”
夫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残酷的时光在他眼中逐渐凋零:“那一定是……大同之世吧。”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
“是谓大同。”
吴岚迹的目光逐渐明亮起来,随后又很快黯淡下去:“可是,你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这只是你的理想。天下为公啊……这样的时代,我想,根本不存在吧。”
“是啊。”夫子又微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几分孩童般的揶揄,“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
预示着天下太平的凤鸟没有飞来,河中也不出现象征圣明之世的八卦图,我的一生大概就这样完了吧。
他说得很轻松,但吴岚迹还是轻易地发觉了他掩藏在玩笑之下的哀恸。
“所以嘛……就要拜托你啦。”夫子忽然朝吴岚迹挤了挤眼睛。
“欸?”
夫子很认真地说:“现在不可能,那一千年以后呢?两千年以后呢?”
“拜托你,代替我去见证吧。”
“众仙之祖。”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被老人一语叫破身份,吴岚迹眸光闪烁,讶然:“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毕竟在大多数人的认知中,仙祖应该是“飘岁”,而不是“吴岚迹”。
夫子促狭道:“也不难猜嘛。一看就知道,你不是神灵就是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