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四娘还在愣神时,吴岚迹已经走在了去三省崖的路上。
这是他第三次来三省崖。
在他第一次来的时候,那里还不叫三省崖,而叫“山鹰崖”,因山顶的一块酷似鹰头的巨石得名。
彼时,至圣先师在山鹰崖讲学,吴岚迹恰巧路过,便留下来听这位儒家创始人传道授业解惑。
那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他才刚刚转修魔道,并移居壶山,而夫子已然垂垂老矣。
吴岚迹曾见过儒家至圣几面,但这样安静地坐下来听他讲课还是第一次。
那位夫子的外在相貌和俊美完全搭不上边,甚至可以说有些丑陋,但是当吴岚迹看向老人时,他直直地跌入了一双温和沉静的眸子之中。
仅仅一个对视,吴岚迹便震撼于老人一举一动中所蕴含的大道,以及让神灵自愧不如的伟岸灵魂。
如果说吴岚迹是天地间一缕飘渺虚无的风,没有什么可以把他留住;那么夫子就是一片广阔无垠的平原,让他能肆意地驰骋奔腾,却一时无法逃离。
等到夫子语毕,弟子们各自散去,吴岚迹才越众而出,站在了他面前。
“我名吴岚迹,是一乡野闲人。此世礼崩乐坏,子杀父,臣弑君,诸侯背信弃义,彼此攻伐,不复烈初盛况,还请夫子赐教,我……嗯,吴某当如何处之?”
儒家至圣看着眼前举止恭谨的布衣青年,若有所思:“我在十一年……不,应该是十二年前,我在十二年前见过你。”
“当时的你,就是这副模样了。”
“现在的你,依然如此。”
吴岚迹面带笑意地装傻:“夫子竟然还记得吴某?吴某深感荣幸。”
“吴某早闻夫子有教无类,门下有弟子三千,除却侠客商贾之流,更有名门贵族在列。”
“既然如此,多教导吴某一个,也不算多吧。”
夫子含笑点了点头,示意众弟子让开一些,让吴岚迹继续讲述。
吴岚迹先梳理了一下思路,才缓缓开口道:“吴某知晓夫子推崇六艺。”
“所谓君子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吴岚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到夫子露出肯定的神情,才接着往下说。
“而如今天下,唯独贵族世家才有资格学习六艺,百姓只知农桑即可,皇帝推崇的治国之法也是以愚民为主。”
“呵,更有人言曰:民之难治,以其智多……”
“百姓苦,但是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苦,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苦。”
如今的世道啊,不论是贵族还是贫民都自顾自地生活,却不知大厦将倾,崩塌也只在朝夕之间。
吴岚迹的眼神有些沉痛,他亲眼看着烈朝在废墟上建立,难道也要看着它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走向灭亡吗?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
夫子先重复了吴岚迹提到的话:“这句话是老聃先生说的,你不喜欢他?”
“当然不。”吴岚迹被老人宽厚的语气感染,不自觉地放松了不少,“这个世道如同一个深渊,无数的百姓掉了进去,而我……咳,吴某想把他们拉出来。”
“但是,老聃……先生。”吴岚迹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勉勉强强用了“先生”来称呼老聃。
“还有那位楚狂人之流,却选择了冷眼旁观,虽说他们选择隐居避世,不与这个世道同流合污,但也不许别人警醒,甚至……甚至还作诗放歌,嘲笑夫子。”
夫子听到吴岚迹这似乎在为他抱不平的话,先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吴岚迹疑惑地歪了歪头,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老者:“夫子?”
夫子意识到自己笑得过于放肆了,连忙揩了揩眼角:“不,没什么。你误会老聃了,他不是那样的人。”
这位后世的至圣先师像平日里教导弟子那样耐心地解释道。
“其实这段话的意思是:古时善于用自然之道治国的人,不是教导人民知晓智巧伪诈,而是教导人民淳厚朴实。”
“民众间的矛盾难以调和,是因为他们使用太多的智巧心机。”
“所以用谎言欺骗等智巧心机治理国家,那是窃国之贼才会做的事。不用智巧心机治理国家,才是国家的福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