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憨一指正在擦桌椅的胡秋云:“这位姐姐姓胡,叫胡秋云。她可是真的父母到底姓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我不过是帮了她一点小忙,她就记在心上了。一个寡妇贪大黑下套子,天还没亮就去起皮子,好不容易弄了七张皮子。前五年哪,光那七条尾巴就卖了一千多,她求人鞣制好了做成这件坎肩儿。自己的孩子都没舍得给,她说怕孩子小压不住这金贵东西。给我了,我也怕承受不起,你是我生母,只有你能承受起。可是它现在成了行贿受贿的赃物!这不仅是我的孝心,更是渔窝棚这些苦哈哈的哥们姐们的真心!您这事儿做得对么?”
刘亚茹:“我没想到一件坎肩儿这么多故事,还以为是你花钱买的……”
庄大憨:“雅梅,把这东西好好收起来。等咱们七老八十的时候,谁承受得起给谁穿!”
王雅梅:“大憨,你这么做过分了!”
庄大憨:“孝心、真心都不在了,现在它不过是一件赃物。多放些年,去去晦气!”
刘亚茹:“把这件东西拿出去,我对不起儿子,也对不起你们各位。孽子救不了也就算了,我还得赶回去伺候……”
庄大憨:“你好不容易来的,别着急回去!陈家瑶她爹宠了她二十年,她不该伺候她爹几天么?先认识认识吧。”
他拉过王雅梅:“这是你的儿媳妇儿,我们已经领证拜堂了,肚子里已经怀了你的孙子!”
人们认定的干妈,原来是庄大憨的亲妈。真正的干爹干妈,是那样一群传奇的老人!
庄玉蝶根本没打算要孙洪发的孽种!和孔老二结婚以后,她就想尽办法悄悄配方子堕胎。那时候,除了庄玉蝶自己,没人知道那孽种的预产期。所以,男人孔老二稀里糊涂,赶大车的王世仁也不便多问。
庄玉蝶抱回来的这个孩子,很多人都认为是孙洪发的。秘密只有庄玉蝶清楚,临死前她把记载这个秘密的日记本留给了庄大憨。至于他的生父到底是谁,刘亚茹始终不吐一个字。
在王家大院住了两宿,第三天刘亚茹要回三江市,却被庄大憨留住了。人们似乎很好奇地要打听庄大憨的生父,庄大憨没问,刘亚茹也没说。这成了庄大憨一生的不解之谜。
杀人诛心,他要刘亚茹陪他打一仗!
原情定过,赦事诛意,杀人诛心!
所谓杀人只不过头点低,可诛心就不一样了,要让他输得心服口服,让他输得生不如死,让他输得肝肠寸断。杀人诛心的巅峰状态就是,让他人活着,而要让他心死,彻底瓦解他的意志,摧残他的精神!哀莫大于心死,还有什么比心死更可怕的?
孙洪发的心快死了。从贾浩明辞职以后,他就干什么都没劲,吃饭都没滋味。颜百灵发现了他麝香保身丹之后,渔窝棚的女人看见他,人人眼里都闪着一把刀子。
他不愿在家看王雅凤,整天在村委会办公室里喝茶,早晨泡一杯不管有味儿没味儿都一直喝到晚上。他感觉自己这辈子就像一杯茶,开始浓烈,继而香醇,再品下去寡淡,一杯茶喝到天黑日落那真是无奈之举,令人生厌。支撑他的已经不是孙洪福和桑嘎啦那些人,有一丝疑惑或是希望还在他的头脑中时隐时现。
他想见却又怕见的人,忽然来到村委会坐到了办公桌前。
孙洪发扔掉手中的报纸,牢牢地坐在他村书记兼村主任的宝座上:“庄大憨,就算我姓孙的做下一些不该做的事,可是我已经山穷水尽。可是,你别忘了,你是庄永红生下来的!”
庄大憨说:“别再自欺欺人认为我是你和庄永红的私生子啦。妈,你们进来一下!”
王雅梅和胡秋云陪着一位四五十岁,高雅端庄,风姿绰约,仪态万方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大憨:“孙洪发,你认识她是谁?”
孙洪发木然地摇摇头。
大憨站起身和那女人并肩站在一起:“你看看,我应该是谁的儿子?”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断定,这才是一对母子!
孙洪发:“那庄永红……”
刘亚茹:“你就是孙洪发吧?”
孙洪发:“你是什么人?”
刘亚茹:“和庄玉蝶一样,被感情骗子骗得凄惨一生的女人,刘亚茹。”
孙洪发不再看她,把头扭向窗外。
刘亚茹:“庄玉蝶当年和我住一个产房,我们在一起都是天不收地不管的。原来她是吃了药,自己流产的。当时条件不好,我们也只能同病相怜,互相扶持。所以临产的时候她生下的是个死胎!我是个知青,这孩子的父亲提前回城了,把我一个扔在了北大荒,再就没有音信。实在没办法抚养我的儿子,就把孩子托付给庄玉蝶了。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叶渔灯:“姓孙的,像你这种又阴又损的人,就不该有儿子。”
孙洪发连连挥手:“出去,都给我出去!”
庄大憨:“我们回去吧。”
人群退去,门还敞开着。江湾的风毫不识趣地吹进来,孙洪发天天参看的各种报纸散落满地……
孙洪发看着庄大憨和他的生母走出村委会大院,呆立良久,颓然坐到他那把坐了几十年的村官儿宝座,不禁老泪纵横!
庄玉蝶把他骗了。
不,应该说他自己把自己骗了!二十多年,他一直在心里藏着,庄大憨就是自己和庄玉蝶的儿子,所以他才处处忍让,他才畏首畏尾,眼看着憨驴子渐渐地成长为江湾一条龙!
为了这个庄大憨,自己连孙金贵入狱都不是十分难过;同时他亲手浇灭了女儿对他的感情……
自己是自作多情,那么庄大憨呢?从庄玉蝶死后他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可是回到老江湾这几年来为什么一直隐忍不发?为什么直到孙异群离家出走以后才怒吼出来?
难道他是在利用自己?这么说也不对,他刚回渔窝棚就揍了孙三牤子一伙,刚承包了大苇塘就揍了孙金贵,他没想利用自己。在他的眼里除了签下承包合同那一刻,自己根本没有利用的价值。他的亲妈很厉害,他的那群干爹干妈更厉害。不与官争权,不与民争利,甚至不与乡邻百姓争酒色财气。他争的不过是一份天理!
老爹老鸡狗带着一帮不争气的东西害了他的妻儿,他才发誓要灭孙家一门。现在他做到了!
权力的宝座,在老江湾眼看坐不多久了。对于他这个江湾之王来说,民心没了,威严就没了,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孙洪发哭够了抬起头,穆金凤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对面。
“金凤啊,你我四十多年的交情,怕是维续不多久啦。”
穆金凤:“我知道。从打颜百灵的事传出来,我就知道你在老江湾没法见人了。”
孙洪发:“那麝香保身丹……”
穆金凤:“我早就知道!”
“啊——”
“不过我愿意。我不愿意给我男人何天栋生孩子,也不想给你生孩子。我这一辈子在老江湾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