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洪发看看外面一片黑沉沉,便穿起外衣夹起皮包推门往出走。这是他最近的习惯,老早来村委会,天黑透了再回家,但无论是来是去他的皮包都得带着。
出了村委会往西走往北拐,再有三十米就走进村中头趟街儿了。
道边冷不丁窜出一条黑影,扑向孙洪发!
孙洪发反应极快,抓紧皮包抬腿一脚踹了出去。
“诶呦,大哥。我是老三……”
孙三牤子!
“老三,你怎么在屯里呀?你不要命啦?”
“啥也别说了大哥,整点吃的吧。我都快饿疯了……”
孙洪发把他拉起来:“跟我走。”
走,往哪里去?村委会不行,自己家不行,老江湾任何家庭谁敢窝藏杀人犯?思来想去,孙洪发头脑灵光一现!当初给胡秋云盖的两间临建房,被小寡妇退回来一直没人。现在只能藏到那里去了。
路过江六姑的小白楼,孙洪发敲开了夜销的小窗口,买了面包火腿肠方便面……
大大咧咧的江六姑只要稍微细心一点就会看见窗外树影下蹲着个人。可惜她不待见孙洪发,也懒得往外看。找了零钱,关窗睡觉。
胡秋云当年寄身的小院,飘飘荡荡的惹不起还在,存鱼干儿、冻肉、苞米棒子的木架楼子还在。孙洪发知道,屋里厨房下面还有个土豆窖。
孙三牤子面包火腿肠就着凉水,狼吞虎咽吃了一顿。孙洪发才仔细询问……
孙三牤子断断续续告诉孙洪发,他和崔老屁弄死傻狍子,扔到江里非常后怕。不敢走黄花甸子,绕道骆驼岗子走三百垧落雁滩。可是刚过了骆驼鞍,崔老屁就不见了。
孙洪发沉思良久:“这个地方你也不能长待下去。明天我想办法送你去塔哈根镇,然后上火车去内蒙古……”
他这么一说,三牤子心里乐开了花,去内蒙古那就是去找媳妇儿白浪花啊。
第二天一早,孙洪发大喇叭广播,各家各户收缴防汛抗洪用的编织袋子。晚饭前必须交到村委会,连夜送到镇里……
三江市西郊一片茫茫的碱草甸子上,有一处高墙上安装着电网,四角建有监视塔的建筑。那就是三江市拘留所。
被拘留六个月,孔黑妮儿拎着提包从看守所的大门走了出来。抬眼望去,看守所对面停着几辆车,她也没在意。她很茫然,老江湾还能不能回去?不回渔窝棚,普天之下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
回头看看拘留所,这片当初让她又恐惧又憎恨的地方,现在也容不得自己。她不得不向前迈步,这里不允许她长时间逗留。她低下头不管东西南北,自顾向前迈步。
“黑妮儿!”
“谁在叫我?”孔黑妮儿游目四顾,在公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车门玻璃退了下去,一只手伸出来向她召唤。
孔黑妮儿不由自主走了过去,是庄大憨!
“哥……”
“我是特意来接你的,上车回家!”
孔黑妮儿坐在车的后排座上,哭了一路……
庄大憨开着崭新的红旗轿车进了渔窝棚小广场,停在孔老二那座老旧的房前。
孔黑妮儿从车上下来,看着自己的家,这是他和庄大憨在一起生活了十八年的老房子!
大憨:“这座房子还给你留着呢,都是你的。好好种地,再找个人合伙杀猪,一年也不少收入。赚了钱把房子翻盖一下,将来好好找个对象。吃的用的,我一会儿让荞麦花给你送过来。”
大憨说罢,转身要上车。
孔黑妮儿抱着包袱:“哥,以前妹子错了。别记恨我。”
“呵呵,十八年兄妹,不是一刀就能割断的。好好过日子吧。江湾酒家还真缺个屠宰手。”
红旗轿车缓缓启动,绝尘而去,一路开上拉拉岗子。
黑妮儿被庄大憨接回来了,穆金凤却没把穆大头接回来。穆大头是个老赌徒,偷猪案的主犯,最不可饶恕的是伙同崔老屁孙三牤子绑架、糟蹋了孔黑妮儿!
穆金凤花钱托人,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钱没少花,事儿没人敢办!和老鸡狗一样,只能等着老死监狱了。
穆金凤回来之后就听说颜百灵又开始采收黄花子了,一气之下来到村委会,要孙洪发出面,赶走颜百灵!
孙洪发长叹一声,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他现在是心乱如麻……
把孙三牤子藏在胶丝编织袋子车里,好歹算是逃出去了。可是没过七天,孙洪福就回来报告,这个三牤子又被赶回老江湾了!
孙三牤子从编织袋子堆里钻出来,也没跟那个开车的打招呼,一路向西,到阿尔山去找媳妇白浪花。
一路走走停停躲躲闪闪,好容易到了阿尔山深处白浪花的家。一顿饭还没吃完,白浪花的哥哥就闯了进来,把孙三牤子一顿臭揍,扔给他一只羊腿,赶出了家门!
孙三牤子抱着只羊腿啃了两顿,支撑他走了大约两百里路再就没法子了。三十多岁,四肢健全,要饭都没人给。
抢,没有那胆子;偷,没有那本事。一个人,活得不如一条野狗。
身负命案,凡是人多的地方都不敢露面儿。
一路捡垃圾,吃死鱼,抓蛤蟆,才摸到了嘎啦崴子。没想到崔老屁也成了走投无路的憋死牛,又圈回了嘎啦崴子!
两个人见面,孙三牤子上去就打!
两个人打得头破血流,分道扬镳。崔老屁过江向北,要去小兴安岭……
桑嘎拉的老爹桑大愣告诉孙洪福,赶紧把这个身负命案的兄弟弄走,要不然就去报案!
孙洪福无奈,驾船把三牤子送上了大鱼架。孙洪发下半夜才偷偷地把三牤子再次藏进了胡秋云的旧房子。
山不转水在转……,没有憋死的牛,只有愚死的汉。蜘蛛吐丝画它自己圆……
听着电视机里传出的歌声,孙洪发莫名的惆怅,烦恼时时缠绕着他,除了喝醉了,睡着了,才能暂时排解。可是睁开眼睛,眼前还是看不到一丝光亮。
现在他内心里才真正感到可怕的孤独,这种孤独说不得,吐不出,宣泄不了。他也曾算计过,乔老小不可能是孙金贵的儿子,自己的孙子。
可是他还是不大死心,哪怕是孙洪福、孙洪生的儿子都成。可是现在,实实在在是人家老荞面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