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灯农民合作社名满三江,这些没有素养没有见地的农民难免滋生骄傲情绪。县委当即指派白霞亲临老江湾解决问题。她静静地坐在车上,听着邹万发和那个叫陆云的女人一唱一和地控诉着庄大憨和贾浩明包丽君……
贾浩明、包丽君、孙洪发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在村委会等着。白霞还没到,汪振丰就先到了。
他进门就吩咐包丽君、贾浩明,通知庄大憨到村委会!
庄大憨开着车将胡秋云家的苞米全部放倒在地里,看着小鱼须篓和何天亮开着扒皮机进地作业,才开着拖拉机去了村委会。
小会议室气氛和他想象得差不多,很严肃。除了包丽君贾浩明,其他人都对他怒目而视。
庄大憨一身泥水地坐到了椅子上,跟谁都没打招呼。
白霞开口了:“大憨,今非昔比,鸟枪换炮,谁都不放在眼里啦。”
“嗯。”
“嘿,你还承认了。农科院的调研组是专门来帮扶你们渔灯社的,你怎么给拒之门外啦?”
庄大憨仰望天棚:“谁敢糟蹋粮食,谁敢掫农民的饭桌子,谁就是老农民的对头!我为什么要招待?”
汪振丰:“大憨,邹院长掫饭桌子上级会批评他。可是你也应该明白他们是来帮扶你们合作社良性发展的呀。”
庄大憨:“你请来的吧?”
“对呀。我是对你们渔灯社负责……”
“哼哼,我们当初连一块三亩地的试验田都批不下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负责呀?修防汛公路姚大伟他们百般刁难,你怎么不负责呀?我们刚刚起步,你率领镇企办围追堵截,你负的什么责?呵呵,一个合作社弄来不少光环,你想分去一个,明说呀。所有光环你都拿去,我们不在乎。别扯这犊子!”
白霞:“大憨,我不是来听你翻旧账的。其实专家组来老江湾,经济上或许没什么帮助,可是你得把眼光放长远一点。他们都是农艺师,有知识有技术,可以帮你们解决很多难题呀。”
“这倒是实话。我们需要技术,我们有很多难题还没攻克,比如说尿炕地的返碱问题。但我相信,我们三人,不,我们渔灯社连续五年没解决了的问题他们也解决不了。”
那个絮絮叨叨地秦步原说话了:“庄大憨,我们都是省农科院授予的中级农艺师……”说着掏出了证书放到了会议桌上。
齐师民也把证书掏出来放到面前。
庄大憨接着往下看……
邹万发亮出证书:“我刚刚调进农科院,是初级农艺师。”
陆云:“我在跟各位老师学呢。”
庄大憨不屑地摇摇头,也从衣兜里掏出两本证书:“我就知道你们早晚会显摆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汪振丰一拍桌子:“庄大憨,你太狂妄了!你知道农艺师意味着什么?”
庄大憨把一本证书扔给白霞:“王雅梅,中级农艺师,中级畜牧师。一人双证!”
庄大憨:“同期获证的还有孙异群,证件和人一起走了。”
孙洪发开口了:“那你呢?”
庄大憨把自己的证书又扔给白霞:“高级农艺师!”
秦步原又磨叨了:“想不到,想不到,深山藏虎豹,田野埋麒麟……”
庄大憨收起证书:“你说对了。农艺师农艺师,不在田野他能在哪里?证书学历都说明不了什么。我们这里最有说服力的农艺师是赵德方!他虽然文化不高,却钻研了半辈子土地!我们在省农科院能够拼命努力,三个月学完三年的课程,可是再怎么努力,这些老农民的实践经验一辈子也学不完!尤其是农业上的学问,不像写诗编小说坐在书房里就行。种粮,坐书房不行,坐实验室也不行,必须到田野上去!老江湾的农民才是最实在最谦逊的农艺师!我们在省农科院培训结业的时候,赵院长就谆谆告诫‘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且躬行。你们最好的课堂是当时当地的田野,你们永不毕业的老师就是农民’!我和王雅梅、孙异群回来以后,反复试验确定不下来的种子问题,被老农民一口大缸就解决了。这你不服气行么?”
庄大憨很少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他的话令包丽君、贾浩明由衷地佩服;令白霞莫名惊讶,令专家们张口结舌。
孙洪发面无表情,心里却五味杂陈。最尴尬的是汪振丰,他请来的专家跟庄大憨一比,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说穿了,邹万发和陆云原形毕露,就是伪专家。
庄大憨不喝酒说话就吭哧瘪肚,今天竟然滔滔不绝了:“我现在就有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不同土质不同品种的苞米,收获的最佳时间是什么时候,倒杆儿上浆,阳光晾晒的节奏如何掌握?水稻经霜后,它的后续营养期应该如何确定?”
四个专家都面红耳赤,垂头不语。
“你们去问问赵德方,甚至可以去问问我们的门卫兼厨师老荞面,我保证他们张口就来。相信老人家的话,实践出真知。‘拿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和工人农民比较,就觉得知识分子不干净了,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
齐师民说道:“大憨,我们没有看不起农民。就是对农村缺乏了解……”
庄大憨:“我说什么不重要,关于调查研究,我觉得还是我们的老人家说得好‘要拜人民为师,甘当小学生,特别要多交几个能说心里话的基层朋友,这样才有利于了解真实情况,才有利于把工作做好’‘我们做调查研究工作的同志,应该有张良求师的精神。没有满腔的热情,没有眼睛向下的决心,没有求知的渴望,没有放下臭架子甘当小学生的精神,那是一定做不好调查工作的。’在座各位都是经历过运动的,伟人的语录比我熟,我就不啰嗦了。我之所以不待见你们,就是因为我从你们身上根本没看见老人家说的那种——热情、决心、渴望和精神。兜里揣个破证书,牛逼哄哄满世界招摇,甚至掫人家饭桌子。这比流氓恶霸都恶劣,比江湖骗子都可恶!”
庄大憨说罢,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