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浩明：“大憨哥，还演哪？”
大憨干了一杯酒：“怎么不演？老百姓喜欢就没有错的。二人转三百年来就这么唱就这么演的。各位老师的师傅也是口耳相传这么学的。什么叫俗什么叫雅？昆曲雅，唱的不也是杜丽娘柳梦梅梦中相爱么。雅是雅了，谁爱听啊？他们要唱村官大公无私为百姓服务，谁爱看哪？你也别拿那种眼神看我，其实你也没错，你所说的文明是理想文明，老百姓和各位老师是世俗文明，人吃五谷杂粮哪个不俗？你们的冲突，是两种文明的冲突。法兰西歌剧高雅，可法国人也拍一些不堪入目的电影。你挡得住管得了么？不管各位师傅唱的什么演的什么，只要老百姓喜欢，你就不该阻拦！”
贾浩明：“那你说。这新农村建设……”
庄大憨：“新农村建设也离不开娱乐，东北人就是离不开二人转！”
贾浩明：“我不反对二人转，可是那些荤段子，灰色段落能不能删除？”
大憨一指在座的演员：“他们最有发言权，删除那些还有人看么？没人看的二人转将来还不得跟昆曲似的？你可能会说，还有些小孩子在看，怎么办？那该由他们的家长负责，你管不了。二人转来了，渔窝棚赌局少了，这就是他积极的一面。贾主任，毛主席他老人家就积极倡导移风易俗旧戏改良，有成绩但也没说彻底不让演，他老人家最懂老百姓。不懂老百姓，你当不好这个村官儿。”
陈班主和那几个演员站起身：“庄兄弟，就冲你这番话，我们加场不要钱了！干一杯！”
大憨喝了酒请大家坐下：“不要钱不行，只要好好演就行了。艺人不容易，民间艺人更不容易，苦苦学艺，好容易学成了，还要受流氓欺负，受村霸欺负。不管怎么谨慎小心都让人另眼看待。这就是在文明外衣笼罩下的不公平！贾主任，意气用事，伤的是自己。我看还是顺应老百姓，让他们演吧。”
贾浩明勉强点点头。
庄大憨：“陈师傅，加演一场不能只唱一出，费用我全出。但我想点一出戏。”
陈师傅：“行啊，只要我们会的，你尽管点！”
庄大憨：“老版的文段子，《水漫蓝桥》！”
陈师傅：“老《蓝桥》词儿多、戏长，我问问他们，有能唱的让他们唱，他们唱不了我就唱。”
庄大憨：“太好了。明天晚上，我和这位贾村长一定来，主要就听这出《老蓝桥》！”
晚上，小广场上又聚满了老江湾等着看二人转的人们。贾浩明应庄大憨之邀也来到小广场。庄大憨正在小白楼门口和江六姑聊天呢。
大憨：“就这事儿让你磨磨唧唧呀？你那性子在拉拉岗子两天半就得腻歪。六姑，你咋还真动心啦？再说，家里孩子超市，养鸡收蛋，能放得下么？你是不看人多热闹，想躲清静儿去？”
“让他妈你这么一说，我成废物啦？”
大憨：“你成不了废物，一辈子好吃懒做，没正事儿。现在好容易能安心做点买卖，你咋老惦记跳槽啊。你忘了，我那些干爹干妈当时是咋夸你的？这买卖咱能舍么？你要不愿意干，那我还让颜百灵……”
“得得得，说啥也不能让给她呀。我就收我的鸡蛋鸭蛋了。”
大憨：“六姑，我有件事还想跟你商量呢。荞麦花多大年纪了？”
江六姑：“二十三。咋的，你要给他介绍对象？”
“你看修锤子咋样？”
江六姑：“孩子没啥说儿，就是个头儿小点。”
大憨：“我觉得不错，为人老实，干活踏实。我觉得，你给他俩创造点机会，万一彼此有意思呢。”
那边小喇叭一阵嘹亮的《满堂红》二人转开戏了。庄大憨拉着贾浩明席地而坐，坐在了小广场中间，离戏台不远不近的位置。左右都是老三国、董八卦、黄淑兰这些“懂戏”的老观众。
开唱一出《猪八戒拱地》，接着就是大憨点的《老蓝桥》：
男：这本是千家诗我提你四句啊，听我把百家姓往下盘，我言说赵钱孙李李甲领着杜十娘啊，走出烟花厦……
女：佳人说周吴郑王，王三姐住寒窑啊等她的丈夫一十八年哪啊
男：奎元说冯陈楚魏，魏宝川下高山收下李凤姐
女：佳人说蒋沈韩杨，杨八姐去游春那若下祸端……我言说人之初，初次我一见面相会着小嫂子你呀啊
女：佳人说性本善，善良的女子足有万千哪啊
大憨问道：“贾村长，你觉得这段词儿写得怎么样？”
贾浩明：“不错啊！引经据典，文化味儿十足！”
老三国说话了：“大西厢、小开店儿，词儿写得都不错，就是这些年让些什么他妈的明星，把戏路子带歪了。”
《老蓝桥》唱罢，那个陈师傅又介绍一副架唱《梁赛金擀面》！
贾浩明问道：“这出戏怎么样？”
庄大憨一笑：“呵呵，看来这位陈师傅真是用了心了。这出戏，戏文也相当好，说的是兄妹相认，不是谈恋爱的。其中夸住宅、报二十八宿都非常精彩。”
贾浩明：“那得听听，二十八宿我都说不全。”
老三国：“嘿嘿，小伙子，你也听上瘾了吧。这戏才地道。”
贾浩明：“可是今天听的二人转，和前两天的根本不一样啊。还有电视播的，光碟里放的，都是那样儿的……”
董八卦：“那都是扯犊子！呜呜挠挠，胡诌八扯，闹腾完了，哈哈一笑啥也不知道。”
庄大憨：“人生如戏。野台子戏不是没好东西，而是没人懂没人认这些好东西。”
贾浩明叹了一口气：“唉，戏如人生，再好的东西遇上一些别有用心的人，也都成了垃圾！”
庄大憨：“不怕没人懂，就怕没恒心不动脑！就如你最讨厌的《马寡妇开店》，很少有人说它不粉不黄的，但还是曲曲折折流传了上百年。你读过《关雎》那首诗吧？”
“《诗经》首篇当然读过。”
“可是对那一篇的诠释，《马寡妇开店》解释得是最好的，不次于大师余冠英的译本。”
贾浩明脱口说道：“了不起！”
老三国：“当然了不起，那是老段子。”
贾浩明：“我是说大憨哥了不起！一个农民，能把一首古诗从二人转聊到国学大师余冠英那里去！心服口服啊。”
坐在旁边的黄淑兰不禁满脸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