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到底要干什么?”
大有额头缠着纱布:“告你!”
徐怀德胆怯了:“你们这是越级上访,有什么话咱们回去说。”
人们一片沉寂……
徐怀德心里暗叫不好,这么多渔窝棚人围在县委大院门前,想瞒是瞒不住,连一句假话都没法说了。他带着曾子廉孙洪发进入县委大院,一边走一边给周县长打电话。
周县长把徐怀德曾子廉带进自己的办公室落座。
徐怀德:“周县长,门口坐的那些人,我想带回去……”
周县长也没看他,拿起一张报纸:“怎么带?抓回去么?你们镇里有那么大的地方,养得起这么多人?”
周县长随手把报纸扔给徐怀德:“能说话的,不光在咱们小小的三江市。好好看看吧。”
徐怀德拿起报纸,这是一张全国性的大报,第二版上有一条醒目的标题:落雁滩鬼蜮争相伸手,老江湾贪官巧毁湿地!
“诽谤、造谣、诬陷……,这是庄大憨恶意诽谤干部!周县长……”
周县长一皱眉头:“徐镇长,一个现在还被关在镇派出所的农民,他怎么诽谤你?为啥要诬陷你?如果是造谣,大门外会有那么多人要告你?县委的决定是让你们合理开发农田,谁让你们开渔场啦?连傻子都明白,在老江湾开渔场,那不蒙人么?”
徐怀德:“周县长,我们想招商引资,是向县委打过报告获得批准的呀。”
周县长一指那份报纸:“根据市水文局、国土资源局和省农科院的反映,你们的计划不合理,三江湿地不能随便开发。怎么开发,得有省市县三级政府,请专家论证之后再说。”
曾子廉:“可是我们的投资……”
周县长:“好在渔窝棚村民十分自觉,也没有让你们产生太大的损失。投资你们可以及时撤回去。”
曾子廉:“我们的伤员还住在医院里呀。”
周县长一拍桌子:“被你们雇佣流氓打伤的农民就在我办公室的外面,你能负责么?”
曾子廉蔫了!
曾子廉的渔场是开不成了,徐怀德暗自撤出了他的股份。不过曾子廉也确实有两下子,他真的请来了省里的专家,一番论证之后得出结论,既然是湿地,可以合理开发一些水稻……
说穿了这对狗男女不要钞票,要大米了。
曾子廉也不从哪里雇了二三十打手,身着迷彩服,手持粗镐把,就像一群锦衣卫,站在地边,看着地里的四轮拖拉机耕地作业。远处还有一些测量人员架着仪器,挥舞着小旗在测量水渠和水坝的路线。
在派出所蹲了三天三夜刚刚回来的庄大憨,又被请到了村委会。
孟大有王喜发杨大林一干人,每人拿着一根镐把,又找上了拉拉岗子。
村委会院内,群情激奋!大米不能让奸商夺了去,曾子廉又来了,打出去!
庄大憨说:“上次咱们赢了,是因为他们理亏,咱们掌握了他们要开渔场的野心。现在他们来种地,这是市县镇三级政府的决定,有省级专家的鉴定和策划书,再打就真违法了。”
孟大有:“那咋办?落雁滩三百多垧地就白给曾子廉啦?”
庄大憨:“你们说咱八路军打小日本儿都怎么打的?”
“打埋伏?”“地雷战?”“地道战?”“抄后路?”……
庄大憨:“总之都叫游击战!”
曾子廉只知道老江湾人不好对付,却不知道老江湾的土地更不好对付。
不到冻层完全融化透,翻浆现象十分严重。稍不注意就打误,开工第一天就陷进软泥里三四次。有经验的农民都知道,在较大的软泥地里机动车打误,只能前进,如果没有其他车拖拽,只能在自己的车前方插一根棒子,套上钢丝绳,挂在驱动轮上,能自动拔出泥潭。不知情的,越是倒车陷得越深,直到冻层。
铁子这帮人本身种地就是二百五,对江湾地又不熟悉。黄昏时分,两台机动车都陷在了泥浆里。渔窝棚各个自然屯儿的男男女女,看见他们,就像当年中国人看见日本鬼子。甭说是进村找人帮忙,就是进村买盒烟,他们都不敢。
铁子留下八个人,临时扎下一个帐篷,再多留人,带来的吃喝可不够用。
老江湾的春天,白天太阳灼人,夜里冷风刺骨。
夜风回旋,幽林低吼,八个人生了两堆火,守了大半夜,还是被风吹散了。附近的泡塘里,波浪哗啦;远处的丘岗上,狐鸣隐隐。树林里夜猫子偶尔怪叫,田地间黄鼠狼经常窜出……
八个人钻进帐篷,抱着镐把,扯着脏话荤段子打发时间,支撑眼皮。好容易熬到东方发白,才昏昏睡去。
早晨八点多钟,司慕云才带着大大小小四辆农用车开进落雁滩。他们走近帐篷,不禁目瞪口呆!
帆布帐篷被利刃割开了数条大口子,周围放着八条扎紧封口的大号麻袋,圆鼓鼓的。
她赶紧让人打开麻袋,里面是那八个守夜的打手。身上的衣裳被人扒个溜光,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被人揍的。
司慕云立刻打电话报警。
明显是渔窝棚人干的,可是这八个人睡梦之中,稀里糊涂的就被人打醒了。那些人蒙着脸连什么模样都看不着。别的东西都没拿,只是把他们身上的迷彩服都给扒了去。
一夜春风,连脚印都没留下。派出所的干警又是测量又是拍照,忙活了一个上午,断定是渔窝棚人干的。
简直是他妈废话!这连傻子都明白,用你们说。
司慕云只能等曾子廉来解决了。那八个人被送进了医院。
庄大憨却拎着个包袱满屯子找缝纫机。这玩意儿在生产队那时候是时髦的家具,现在虽然不再稀罕,却很少有女人会用。既有缝纫机又用的好的,只有水耗子的三姑娘王雅梅。
庄大憨和王雅梅乱说带比划,又量尺寸又裁剪那些从城里捡回来的防水绸布料。不知做的什么,反正忙活完已经天亮了。
黄淑兰打听做的是啥,王雅梅也不告诉她,捂着嘴嗤嗤地笑:“过两天你们就知道了。”
这个叫司慕云的娘们儿真够狠的,她在三百埫的拦水坝上扎了一座帐篷,亲自督阵,开垦落雁滩。
随着天气渐暖,她的危机跟越来越重。落雁滩常年泡在积水里,机动车根本无法作业。成群的大雁在这里落脚后,对着他们一阵哀鸣,又起身飞到江边去了。野鸭子来了、灰鹭来了、甚至丹顶鹤都来了。可是,它们和渔窝棚的人一样,鸣叫似乎在谩骂,飞翔似乎在示威……
那群正在泥浆里挣扎干活的人突然一阵喧叫,拖泥带水跑了出来:“野鸡脖子、野鸡脖子……”
司慕云穿着防水靴子走了过去,只见腐草丛里,一条两尺多长颈背有一明显颈槽,枕两侧有一对粗大的黑色斑块。背面灰绿色,有方形黑红斑,的蛇正蜿蜒着爬向落雁滩深处。好在这毒蛇刚刚从冬眠中醒来,没有伤人。要是被它咬一口,那可就出人命啦。
她告诉民工,先在拦水坝上休息。
老江湾的天突然阴了,北风呼啸着卷地而来,江间波浪翻滚奔腾排空而上!几十年未见的倒春寒扑面袭来,阴郁的天空洋洋洒洒,飘下来细碎的雪花。落雁滩内外,不到两个时辰都被染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