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玉清死了,人们看着十五岁的庄小敏何去何从?让她一个人住在那东倒西歪死过人、发生过凶案的房子里,借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迫于孙家的淫威,没有哪个女人敢把小姑娘往自己家里让。
小姑娘凄凄惶惶抱着行李,上了拉拉岗子。
庄大憨也把拉拉岗子后边沙榆岗子上的地窨子拆了,在拉拉岗子上又盖了一座虽不高大确实又宽又长的彩钢窝棚!说它是窝棚,因为本来是三间砖瓦房的格局,可是砌墙砌不到一米,江湾道翻浆,红砖运不进来了。大憨没办法只能在半截砖墙上面接上钢架,上了最新式的彩钢建材。也不高,进屋里大憨的个头儿刚好直起腰。
庄小敏只有十五岁。爹死了,她自己挺不起房子。
大憨在拉拉岗子也用彩钢搭建个临时窝棚,庄小敏暂时住了进去。
可是这个庄小敏除了模样长得好看,既不会做饭也不会操持过日子,每天除了打扮自己那张俏脸,什么忙都帮不上。早晨煮一盆粥都糊了锅底!大憨将她臭训一顿,启动链轨拖拉机要去推土平整土地。
庄大憨虽然自称开过小饭馆儿,可是忙里忙外,再生火做饭,实在太嫌麻烦。可是,让庄小敏做饭,狗都不吃!
烧香的不一定是善人,上坟的不一定是孝子;要饭的不一定真穷,溜须匠子不一定真心。茶得滚几滚,人得看几番……
江湾人钱不富裕,但饿不着。就算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全国都挨饿,只有老江湾吃得饱。所以谁也不愿意豁出脸皮去扛活,这或许就叫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江湾人的话,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倒槽!即便穷死,这犊子也得装下去。
多小的人群都有隔路的,穷不下去了就得想法子。庄大憨雇人雇不着,可是也有人上赶着来到拉拉岗子找大憨。
来人是八贤王的老婆叶渔灯,外号一盏灯。渔窝棚的晚辈都称她为灯婶儿。
叶渔灯的爹是有名的灯匠,能做各种各样的灯笼。尤其是用河蚌壳磨透明做的船灯,名满三江。可惜随着手电筒的出现,叶灯匠的饭碗丢了。
当年为了给女儿办嫁妆,下江打鱼淹死了。留给女儿的,除了两间破房就是一盏渔灯。叶渔灯也落下一个外号,一盏灯。现在要是没有一盏灯这个外号,没人知道二十多年前,渔窝棚还有过一个灯匠。
夜渔灯的男人叫赵德方,和评书里的八贤王重名,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却得了个八贤王的外号。两口子都已经三十过五,只有一个刚满二十的儿子。儿子接连两次高考都没考上大学,再念下去家里穷得供不起了。
赵德方的穷不赖懒惰,他绝对是个勤快人。可惜自家成分不好,他爹在老家山东就是个大地主,逃到老江湾还是地主份子!被斗来斗去,死在了老江湾。赵德方在运动中横草都不敢动,反正自家穷大家都穷。
可是联产承包以后就不一样了,赵德方两口子勤快能干,哪年粮食收成都是老江湾首屈一指。
可惜的是,物价年年涨,粮食却年年降。熬到后来,老江湾很多人家不得不水里求财贴补家用。可是叶渔灯从打爹淹死在江里,决不许家里男人再下江打鱼。
赵家不得不拉饥荒供孩子念书。
叶渔灯为供儿子赵春生念书,在朱老三家借了三千块钱的高利贷,可是朱老三要求她拿房子抵押。
朱老三早就惦记赵家那座整洁的土房庄稼院儿了。因为他家的这座院子,正好夹在朱老三和他老丈人老三国家中间。如果能顺利霸占过来,那他就和老丈人家连起来了。
为了这座宅院,朱老三布了三四年网,今年终于该收网了。
叶渔灯搬家那天不由得坐在自家的大门前放声大哭。
院子虽然比较大,但房子很小很破旧。看着就像江湾的破渔窝棚。
朱老三的老丈人老三国站在旁边叨咕着:“天生四两命,何必搏半斤。卖草鞋的当皇上,命里有的终会有,命里没的莫强求啊。”
叶渔灯:“放你妈的屁!告诉你,房子押给你了,但不是你的。去年我就张罗还钱。狗头猪他妈损透了,推脱不要,就是为了吃利息……”
老三国:“叶渔灯,你可别不知道好歹。白纸黑字的欠条就放在那儿,到村上到镇上,哪儿打官司咱都能说出理去!”
叶渔灯站起身拉起儿子赵春生:“你们都记着,等我连本带利把钱还你,院子就算当猪圈你也得还给我!儿子,跟妈走咱们住渔窝棚去。”
叶渔灯隔路,一家都隔路。江湾农民十有八家都打鱼,叶渔灯的嫩人不打鱼一次也不下江。一般人家的男孩子穷了就不念书老实在家种地,她家孩子就得念,房子卖了也得念。
朱老三的了这院子就可以准备给儿子盖婚房了。可他没料到,他是点了一把无名火,把他整得大败亏输!
叶渔灯白净漂亮,但为人正派,绝不是那种不三不四不自爱的女人。为了供儿子赵春生读书考大学,将来离开渔窝棚。欠了朱老三家三千多块钱的高利贷。
现在儿子春生儿落榜没考上,债也还不起,只好把三间土房抵押给朱老三。
可是要到江边住渔窝棚也挺难。
别人家都下江打鱼,赵家不打鱼;不打鱼哪里来的渔窝棚?尤其是赵德方,刚刚播种完毕,他时刻都离不开他的土地。叶渔灯没亲戚,八贤王没朋友,既要离自己土地不太远,又要离开渔窝棚这帮子人,庄大憨的拉拉岗子最合适。
这憨东西被葛嘎牙子等人折腾一个春天,平整好的土地也没种上。虽然不熟悉,也没亲戚关系。在马兰坡沙榆岗子露天蹲了一宿,叶渔灯思来想去,咬咬牙上了拉拉岗子。
当着大憨,叶渔灯也没瞒着,说一阵哭一阵。
她要说别的大憨也许不动心,可是说到高考落榜,立刻激起了大憨的无限同情。
“灯婶儿,您别难过。我这拉拉岗子上上有的是地方,你想在哪里搭窝棚随便,我分文不取!”
“谢谢大侄子。我想挨你这里近一点,也好有个照应。就算现在没钱,将来婶子也有一份人心。”
“婶子,春生兄弟现在闲在家里,不如到我这里来干点事。我一天给他五十块钱工钱,安技工开支。跟我俩拉高压线,安电。”
叶渔灯满脸感激:“成啊。这孩子高考没考上,一直憋在家里没脸见人。人都瘦了三圈儿……”
“那到我这里来正好啊。我当年也没考上。我俩一起干点事,给自个儿赚回面子来!男子汉不管干啥,走正道,能赚钱,那就是出息!”
“好好好,我这就回家,让他到你这儿来。你们好好唠唠。”
叶渔灯擦干眼泪,一抬头:“孩子,你那盏灯……”她指着大憨桌子上的那盏蚌壳灯。
大憨:“呵呵,在老窝棚的时候,我去百灵超市买东西,看这东西做的做得精巧好玩儿。就花了十六块钱把它买来了。”
“颜百灵这个败家娘们儿”叶渔灯叹了口气“唉,人穷志短。卖就卖了吧,咱也赎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