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山水上盯着玄同道:“难为你还记得。”
他仿佛陷入回忆道:“当年北辽犯我国土,侵略城池、屠杀百姓。朝廷滥用举国之力抗辽,召数百万军民三征未果,致使江河凋敝、生灵涂炭。朝廷为安抚人心,象征性地向民间征兵,武林人士却信以为真召开选宗大会。我父脱颖而出,荣登武林总宗主之位,随后集合十二大门派上书归顺,请谏训练精兵伐辽。”
侯将军府内,侯冠林转过身来,双眸凌厉道:“朝廷封苏扶山为济世大将军,苏世青、尉迟远、张至简、韩惊天四位为副将,亲自在河北一带招兵训练,最后得一支四千人的精甲骑兵,名威甲军。”
小庙内,沈山水道:“威甲军取辽国马种驯为战马,以辽军之体魄驯我朝兵之体魄,并且班师高原训练,使我威甲军熟悉北国地势天气……”
侯将军府内,侯冠林道:“威甲军逐渐势力强盛,战功无数。那苏扶山连破北辽数座城池,逐渐居功自傲,公然在威甲军面前自比战神下凡,有朝一日必定金袍加身!底下四千威甲军更是欢呼雀跃,支持声此起彼伏……”
侯子钧惊道:“这是谋逆!”
侯冠林道:“正是。威甲军居功自傲,生出狼子野心,幸得军中还有人尚存忠心,向朝廷告发,朝廷这才获悉威甲军的谋逆之心。”
“于是朝廷连发十二道金牌,命威甲军班师回朝受罪。不料那苏扶山及其子苏世青无视金牌,执意率军穷追辽寇,在寒阴关口入了辽军埋伏……”
“此一役,我方大败,被斩首数万将士。其后,我奉朝廷之命率领侯家军清除威甲叛军,苏家父子谋逆之心不死,率一百余残士竟当场反抗,最终自绝于寒阴河岸之上。简直死有余辜。”
侯子钧问道:“那《兰亭集序》与苏家父子,和那威甲军有何关联?”
侯冠林面色微愠道:“当年这威甲军前往寒阴关前夜,每人咬指用血在一布帛之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妄想他日能有人替他这四千叛徒还一个所谓的‘青白名声’。此血书即被藏在那封《兰亭集序》的赝品内流失在外。”
侯冠林道:“可恨当年那群逆贼仍有余孽残存,偷这《兰亭集序》的必定就是这批威甲军的孽种。”
侯子钧听得怒上心头,道:“一群武林俗夫,成不了气候。”
侯冠林叹道:“野草不除,难消我之虑啊!”
侯子钧道:“父亲,留下的还有哪些人?”
侯冠林细数道:“威甲军四大统领皆已在那次战争中毙命。虽然当年这些人的家室子女大多被我所剿,但他们曾经执掌的宗派并没有因此寂灭,虽有新宗主上任,但这里面难免有追随前宗主的武林弟子存在。”
侯子钧道:“父亲是担心,抢夺血书的,是藏在那些宗派底下的一些余孽干的?”
“很有可能。”侯冠林道。
“原来如此。所以父亲才答应亲自南下剿灭这群武林人士。”侯子钧道。
他双眼一眯,又沉声道:“还有一种可能。你不知,那苏扶山还有一个小儿子,当年只有十二岁,讨辽国时跟着其父兄一起随军。寒阴山出发前夜与其母趁乱逃走。除此之外,随军的还有一个神医郎中,名齐白药,战后也不知所踪。”
“这二十年来,这几个人仿佛一夜之间全都销声匿迹了一般,再没有出现过。”
侯子钧沉思片刻,而后非常敏锐地抓住一人,问道:“当年向朝廷第一个告密之人……?”
侯冠林道:“是一个道士,叫玄同。”
小庙内,沈山水微红的双眼透出厉色,直盯得玄同毛骨悚然道:“当年寒阴山之战究竟怎么回事?我威甲军四千余人个个身手不凡战功赫赫,怎会尽数被辽军所灭?”
玄同微微摇头道:“寒阴山那场战役老道并未参与,不知细节。老道最后一次听得苏将军和威甲军四大统领之名时,是军中通报他一百余残众在逃回属城时,畏罪自绝于寒阴河畔。”
“够了!”青雉听得“畏罪”“自绝”几字时,激动怒喝。
玄同沉默片刻,最后犹豫道:“那最后一百人里面,还有一个……没有死。”
沈山水和青雉一听,心中一惊,立即道:“谁?”
玄同长叹一声,回想起多年那个凌晨。羞愧不已的自己彻夜难眠,趁着天还未亮偷偷潜至寒阴河畔,在苏扶山等人的尸体旁连磕了三个响头。
正痛心愧疚着,突然一只手抓上了他的脚。玄同大惊失色,轻呼一声向后看去,旦见身后地上那少年满身的血,艰难地睁开一双血眼望着玄同,嘴里喃喃几句后又昏了下去。
玄同被他吓得魂飞魄散,正要再补一掌一了百了,却被跟在身后的爱妻拦住。曹氏抱着他的手大哭道莫要再作孽,玄同这才断了那股念头。二人将那少年拖出死人堆,喂了些热汤,少年才缓了过来。
“那人是谁?”沈山水急忙问道。
“正是……”玄同道:“当年威甲军的少年军师,人称通读过千斤经书的书痴万良。”
青雉喜道:“万先生,还活着!”
沈山水心情亦是激动不已,道:“那他如今……”
玄同摇头道:“那孩子双眼被毁,已是失明。醒后便消失了,从此也不知所踪。”终于找到一个全程知晓当年真相之人的信息,沈山水徒然轻松许多。
玄同看着他,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沈山水道:“我需要借用你的这双飞燕遁空腿,和你的这张嘴。”
什么意思?玄同没明白他的话。沈山水眯起眼,认真看他道:“我要你即刻南下,找到华天派宗主纪中行,将当年的真相和你所做之事一一告知。”
玄同愣了片刻,哦道:“你是要我去寻死?”
沈山水脸皮笑着,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道:“怎么,做不到?”
玄同见他说得认真,低头沉思片刻,终于仰头长叹一声道:“只要你帮我找到那齐百药将我夫人顽疾治愈,老道听你差遣便是。”
沈山水道:“自然。”
玄同咧起嘴角,随意道:“你若骗我,我就将你外面那小丫头给杀咯。”沈山水一听,脸色微变。
青雉不解,上前斥道:“此事干相逢何事?”
玄同笑着看了他眼,摇头叹气道:“我说了,你年少还不懂呐。”他又看向沈山水,见他若有所思,心中窃笑。
恐怕连沈山水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玄同在推门击掌之时,自己下意识做了一个将文相逢护在身后的动作。
但这个动作,却被视己为情圣的玄同一眼注意到,固才拿文相逢反向威胁他。
沈山水恢复笑意道:“道长只管去,齐百药我自会帮你找。”
玄同见他再次保证,这才心中有了底,脚步一蹬,迅速闪出了室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