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招呼她进去，并告诉她魔族这边会按照他们刚刚谈的内容，只修改之前提到的两条，并在这两天就把回执送给人族。至于她对于婚事的态度和他们之间现在的状况，他们暂时不会跟人族那边提。她现在不需要有压力。
三位大臣于是离开了，走时点头和她打了招呼，但气氛明显有些尴尬。待他们一离开，艾瑟尔立刻将门给关上了。
“伊莱，你这样公然在会议里面把话摊开说给我听，真的没问题吗？你偷偷告诉我也好啊！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公开？”她转过身望着伊莱有些焦急地问道。
“偷偷告诉你怎么堵住他们的嘴？更何况我们这么做虽然确实是想除去你身上的压力，但这并不是我这么做的全部原因。这件事就算不是为了你，在我看来也是很有必要的。”
“为什么？”她不解地望着他。
“我还是从头说起吧。”伊莱这么说着轻轻拍了拍身边的椅子，示意让她坐下来慢慢聊。
“联姻在魔族的很多种族中其实并不少见，但在黑暗天魔族悠长的历史里，却从来都没有存在过。黑暗天魔族从不为了利益结合，选择伴侣都是遵从本能，双方相互吸引，心甘情愿，没有其他的因素，但结婚之后当然会顾及两方家族的利益，在那之后也都是愿意合作结盟的。”
“当年人族将初代的勇者——我的祖母送过来的时候，我祖父立刻被她吸引了，勇者同意嫁给我祖父，我祖父自然也很乐意和人族合作，但谈合作内容的时候，却遇到了问题，人族希望条件的天平偏向人族，并非常隐晦地几次提到了勇者本身算是利益的一部分。”
“我的祖父对这件事感到很愤怒，因为以魔族的文化来说，这是一种侮辱，哪怕是那些经常联姻的魔族种族，也不会将婚姻其中一方当作利益计算，对黑暗天魔族来说这就更难接受了。但我祖父知道人族并不这么看，而他想要和勇者这个人族女性在一起，也不想再有战事了，所以他就想出了我刚才在会议上说的那个主意，这样条例看起来似乎对人族很有利，能让人族联盟满意，他也不会有好像是用资源和条件‘买’了勇者一样的罪恶感。后来我父亲延用了相同的策略，结果就是你看到的现在的状况。”
“这些事情你怎么这么清楚？你父亲告诉你的？”艾瑟尔有点不解地问道。
“我祖父的日记很详细地记载了这些。他成为了魔王之后，决定将所有重要事件记载下来，传给将来的继承人，算是我们家族的详细历史，给后代作参考。总之人族将勇者算作给魔族的利益这件事一度引起了不小的震惊，再加上当时协商的过程和细节记录，因此魔族参与谈论过合作细节的高层家族都有了这么一个印象，知道人族的想法，这也是为什么托拜西他们会以这个为借口给你施压。”
“但事实摆在这里，人族虽然不擅长预测计算遥远的未来，却不至于无法分析历史。一次两次合作条例的最终结果是双方得利相当的，他们也许还不能确定这里面的窍门，但是三次四次合作最后达成的结果都摆在那里时，人族不可能看不出规律来。到那个时候，如果说勇者本身在利益计算中，靠这个方式给勇者施压，人族那边再往前追溯，认为魔族是用策略占了人族的便宜，从一开始就不诚信，这件事情反而会变得很麻烦。”
艾瑟尔听着伊莱的解释，在吃惊地同时，也基本上明白了他的考虑。“所以…你想借这次机会，干脆公开合作协议的公平性，把勇者嫁给魔王这件事从利益计算中排除掉？”
“对，我本来就是打算坚称初代协议形成的时候，合作本身就是基本公平的。当年协商最初协议时，人族提到勇者带来的利益时就说的很隐晦，不愿意明摆着说出来，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族的国家和国王，甚至教廷都经历了很多的变化，我觉得他们很难绝对地确定当年的协商中藏在台面之下的因素是什么。勇者需要时间考虑，或者不打算嫁给魔王，对合作内容也没有影响，那就算是对这件事一个很好的证明了”
“虽然我不想你有压力，我们之间的事现在不会特意告诉人族那边，但这毕竟不是什么秘密，在你的欢迎宴会上公开了，魔族种显贵的大家族如今都知道这事，迟早也会传到人族那边的。以后有了结果，不管你怎么选择，现在的状况都还是会被记录下来，人族联盟总还是会知道的。”
艾瑟尔不由得一阵沉默。这么说的话，这个决定对于伊莱来说确实是合理，甚至是有利的。
对她来说，压力暂时没有了是件好事，但是伊莱说的是合理的，她拒绝嫁给他的事迟早还是会被人族联盟知道。仅仅是合作不受影响，人族联盟就会接受她现在拒绝转化，拒绝答应婚事的态度吗？如果真的这么容易接受，那勇者的存在在人族看来就不会再有任何的重要性了。
“伊莱，如果勇者被从利益公式中被剔除掉了，以后人族就不再送勇者过来了呢？”
“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合作条例虽然每次送勇者过来的时候都会定，但是其实条例之外的合作和支援也不少。本身在我们魔族看来，有这样的婚姻关系就意味着双方形成了一个大家族，不需要任何条例也会互帮互助。在过去的1700年间，因为灾难或是一些其他的原因，魔族曾经很多次支援帮助人族，这和勇者与魔王的婚姻，魔域和人族之间所形成的这层关系当然有很大的关系。我想人族也很清楚这件事。”
“不过话虽这么说，我真正的目的确实是想要这个合作关系完全脱离魔王和勇者的婚姻，不以这件事为中心和条件。如果有一天黑暗天魔族真的不存在了，我希望魔族和人族之间仍然能保持现在的关系，而不是因为这一变故就改变了。这对我来说才是更重要的一点。”
艾瑟尔瞪大了眼睛望着他。伊莱为什么会这么想？是因为她没答应嫁给他吗？但是…她觉得他们这么发展下去，没什么大的变故的话，她其实以后迟早会答应他的，不至于让他的种族在这里就走向末路了。更何况她还有阻止伊莱梦境恶化，避免这个世界重蹈覆辙，走向毁灭的任务，她其实不可能真的离开他。正在她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表达自己的态度的时候，伊莱却接着说了下去。
“以魔王和勇者为中心的联盟看似稳固，但其实这是条很脆弱的链条。我当然希望黑暗天魔族能够一直延续下去，但只凭一条血脉，总会有出问题的一天。黑暗天魔族看似强大，不会生病，不会有什么意外，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杀死我们的东西，但是我们的精神并不强大，我们有一些非常致命的弱点。”
伊莱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艾瑟尔可以感觉出来他并不真的想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他只是在逼迫自己将一切解释清楚。
“历史上堕落的，自杀的，相互残杀的，因为得不到心仪的伴侣，或是伴侣死亡而导致疯狂，或是一蹶不振的黑暗天魔族比比皆是。我们的种族从几千年前数量众多的强盛阶段，到最后只剩下我祖父一名末裔，你应该能够想象我们是有多么不稳定。期望每一代的继承人都能优秀，正直，成为合格的魔王，一生不出问题地管理庇护魔域，期待黑暗天魔族的这一条单线的血脉这么一直延续下去，其实是很不现实的。”
“在我父亲那一代就就曾存在过很多的隐患，如果我叔父和我父亲走上了兄弟之间残杀的道路，或者我的母亲在早年没爱上我父亲的时候，没能忍下来，逃离了我父亲，魔族的历史也许已经完全不同，这条锁链说不定已经断了。如果你或者将来的任何一个勇者不愿意嫁给魔王，这条线也同样会断。所以我觉得我需要为无可避免的将来做打算。就算黑暗天魔族不存在了，魔域还在，魔族还是要继续下去的。而保持和平以及和人族的关系对整个魔域是最有利的。”
艾瑟尔在那一刻觉得很难受，仔细想想伊莱说的根本没错，事实上伊莱梦境的能力在上一条时间线里，已经造成了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的结果。
艾瑟尔轻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吃惊于自己心中现在这种复杂的，有些理不清的感情。
她在得知另一条时间线的真相后，已经决定要努力改变这个世界的命运，并且不通过杀死伊莱来达到这个目标。她当然也想过自己将来大概率会嫁给伊莱，但是那些决定是更理性的，更多地是基于她不愿意杀死伊莱的想法和决心。现在她却觉得并不只是这样了。
她现在从心底关心着面前的魔王，不希望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也不希望他的种族无法延续下去。
“伊莱，人族那边很可能根本接受不了勇者会改变主意，不完成使命。我现在拒绝转化，没答应嫁给你的事，等传到了人族，他们也许甚至会招我回去问罪的。”她想了一下，将小毛球系统告诉她的事说了出来。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忽然说这话。她想她也许只是想让他知道，她其实根本没什么选择，她多半最后是会嫁给他的。她还没有办法从她个人的角度来下什么结论，来表什么态，心里也还没办法摆脱他喜欢她只是因为勇者的身体这个想法，但即便如此，她却还是奇异地不想让他觉得不安。
“不会的。”伊莱摇了摇头，“你现在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人族肯定还是希望这件事最终能成，所以他们接到消息，也不会做什么，招你回去问罪只会起反作用。如果人族联盟真这么做了，我也会以我的名义拒绝他们，要求你暂时留在我这里。至于将来…”
伊莱这么说着顿了一下，眼帘垂了下去。
“将来我当然希望你能够嫁给我，但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并因此没办法回人族境地的话，你可以在我的直属领域生活。我没办法干涉人族那边的做法，和那边的事情，但你在我这里，我就能庇护你，他们就没办法对你做什么。”
“…你是说即便我选择不嫁给你，你也会庇护我，帮我？”艾瑟尔吃惊地望向他。
“对。魔王的直属领域很大，只要生活在远离皇城的地区…，你就…不用再见到我。”伊莱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轻轻吸气，仿佛说这些话让他感到了某种痛苦，“真到那一天，我会避开和你再有直接接触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你可以选一个你喜欢的地方安心地生活。”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轻而低沉，不像平常那么清晰，他的眼中显出了某种奇异的暗沉感。无论是那神情，那声音，还是他说的话都让她觉得胸中有了一种强烈的刺痛感。他那细微却难掩的痛苦让她一瞬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伊莱，我有时候会觉得你很蠢，你知道吗？”艾瑟尔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上了他的脸，在此同时对于自己做出了这样主动的亲昵的行为觉得吃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就没有想过利用她这没什么选择的局面，逼迫她一下，或者默认她只能留在他身边，和他在一起吗？托拜西那样拿合作的事情，和人族的不认同来压她的做法才是正常的吧？
他没有回答，他的手覆盖上了她抚摸他脸的那只手上，轻抚，然后忽然向她微微靠近，双手向前伸出捧住了她的脸，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颊。
她顿时觉得自己的心一阵狂跳。这一刻的气氛暧昧至极，他们离得很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闻到他身上某种极为浅淡的清香，她在他微微发光的红色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觉得哪怕没有转化，他对她也是有感觉的。这也许只是错觉，但在这一刻她却完全无法抵抗这种错觉。
艾瑟尔觉得自己有点不太妙了，脑袋有些晕忽忽的。这时候说不定就算伊莱亲吻她，她也根本拒绝不了。
但伊莱终究什么也没有做。
“我们该去做准备了。和我这个很蠢的魔王一起去一趟人族的境地吧？”他望着她轻声问道。
“好。”她抿了抿嘴唇轻声答应，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不稳。在她答应之后，伊莱紧握着她的手，拉着她一起离开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