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头可能正准备出去收废品,手里还提着空蛇皮袋呢,就碰到了这倒霉伢子。他只说了一遍,转身就走,好像断定康远会跟着似的。这时候康远头脑已经不太清醒了,并慢慢失去了思考和质疑的能力,只有用尽全力往回走。
出租屋还是门户大开的,大爷往床上一撇头,康远就倒床上了,头部的血管仿佛要爆开。
“麻烦咧、麻烦咧!”
老头在屋内转了两圈。“有烟没?”
康远从枕头上摸出一包劳白。
他一把抓在手里,在屋内找了个位置,撮土为香,点了三支烟插上,手指微动,念念有词。不一会倒头便拜,喊着师父师爷什么的。
康远看着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伢子,报上姓名和生辰八字。”老头郑重地说道。
“康远,生于1990年6月17日,身份证在口袋里。”头痛欲裂,康远实在怕报错身份证号码。
“康远,八字不详,生于阳历1990年6月17日,请师傅赐药……”大爷用模糊地声音念着。
“有米没?”老头再问。
“有面。”康远脱口而出。
“……”
一个社畜,谁在家煮饭吃啊!古老头大摇其头,在房内左右寻找,后来康远知道,是找碗。
没找到碗,找到以前泡了方便面的来一桶,倒掉残渣,走出门外,左看看右看看,挠着头,掐着手指,判断着方位并寻找着什么。半晌后,他不知从哪端来一碗水,手在碗里画着圈,从地上燃着的烟上抖了些烟灰。最后,仰头一口痰吐在里面……
“喝!”
“啊……”康远像受惊的猫,躲入墙角,身体不受控制的打起了摆子。胸口似压着一吨重大石,喉咙堵得无法呼吸。
“想不想死?”大爷喝道。
康远摇头。
“张嘴!”
老头一指抵住康远的喉咙下方,端着水就往里灌。
那水,应该说是汤,全部采用天然食材制作,微生物和微量元素极多,用着最简单的烹饪方法——用雨水泡一泡,再用回收废品的手搅一搅,然后即兴来一口浓痰,你可以想象,那得有多大心理阴影。
一口下去,康远闻到了腐土的味道,绿草的清香。一口下去,泥土伴着烟灰和草叶划过喉咙,那感觉无法形容,直让人泪流满面。想不到,有生之年,我竟能品尝到这堪比衡河水的味道。
喝完之后,老头说了句:“都是药!”
“都是药。”这话康远熟悉。
小时候家住农村,老爸是乡干部,一天早出晚归,不见个人。老妈是普通农妇,没读过书。康远打小身体不好,乱七八槽的药也吃了不少,不见好。
有天,有个江湖郎中到他家讨水喝。他妈死马当活马医,跟他说了这个事。那人也是拿着个盘子,从家里转到屋外,找了个地方,倒头便拜,然后从身后土地上抓一把什么东西,拿碗盛上水说:“都是药!”
你们肯定得问他吃了没有,不吃,是会被大人拿火钳撬开嘴往里灌的。庆幸的是,抓药的那块地方,当时没有鸡鸭猪狗在那拉粑粑,要不然,不拿钳子撬,他打死也不会吃的。
吃完药后,拿碗装了一碗米,上插三根香,置于灶台,吩咐老妈每日参拜。再拿铜钱磨水,每日涂抹于眉心。郎中走时,老妈给了他三升米,就倒在他搭肩背的帆布袋子里面。后来,康远精神头似乎好了一点,饭也可以多吃些。
喝完水后,老头不知从哪抓了一把锅灰敷在康远被咬伤的脚上。又转了两圈,说:“要钱。”康远用尽所有力气从枕头下抓出几张毛钞。老头瞅了一眼,从中抽出几张放口袋,后来康远知道,那只有三十块钱。
“睡吧,七天,七天能过,可以活!”
康远沉沉睡去。
梦中,康远来到了一片满是灰雾的地方,有东西在后面追赶着他。他拼命的向前跑,不敢回头。他知道,一旦被追上,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可是,他丝毫用不上气力,只能无力的迈动的双脚,像是在及胸深的逆流中趟水而上,河底却是不能抓地的流沙,难以前进一步,甚至还在被一股力量牵引着后退。
这就像康远小时候,有一次在池塘溺水了,身体分不清方向,只能手脚胡乱划动,用尽所有力气也没办法使自己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更别说回到岸边。他现在用尽力气也没办法向前挪动自己的身体,也无法呼喊,无法醒来,这是一种极度的绝望。
“伢子、伢子……醒来!”不知道叫唤了多少次,康远终于醒转,有一种逃离生死边缘的庆幸。老头晚上又来了,带了两盒烟,一包米,一把香,一叠黄纸钱。康远又被灌了一肚子水,这次加上了纸灰。
老头看了看康远的手臂,紫黑色一大片,麻、痒、胀、痛。大爷把他手臂上的锅灰抹掉,换上了米浆。
“难道,黑狗兄是僵尸所化,我中尸毒了?”康远自我解嘲。
“大爷,打120。”康远用尽所有力气说。
“卵,打么子零都莫得用了。迟了!”老头说。
“应该能救,我记得师傅以前就救好了一个,就是变得有点傻,不认得人!”老头一边努力回忆一边说。
“大爷,叫个医生好吗?”康远尽量保持清醒地说道。
“吃了师傅的赐药,要信!只有信,才得好!我不得害你的,伢子!”大爷坚信着。
康远知道,对着大字不识一筐的大爷,他不能改变什么。或许,一切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一场感冒而已。明天,他就能好。后天,还能一如既往地上班。然后,找个机会探出几个同事的生辰八字……是生日,让他们也出出血。
我会好的,妈妈……我一定会好的!
康远喃喃念着,好像是在祈祷,又好似在自我安慰,带点偏执和拗气。
ps:小时候因为贪玩,经常在外面淋雨,常用体温把衣服哄干再回去,真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