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阙一进来,便给两人一顿排场,面色便有些不好看,拂袖冷笑道:“这又是什么好地方了,谁还爱来?我不过是有句话说,在大殿又找你不到,才找到这儿来的。”
“这都入夜了,怎么我大哥就得在大殿了?”赤婸抢着道,“你镇日里闲逛无事,我大哥却得日日辛苦到深夜,这又是什么道理?”
苍阙皱眉道:“我闲逛无事?我怎么倒觉得你才是青丘第一闲人,什么事都让白珩做了,你在一旁反不如怜奴能帮得上忙。”
赤婸闻言,面色骤变,一拍桌子正要立起身来,却被白珩一个眼神压了下去,白珩随即转过了目光,淡淡的望着苍阙,道:“有什么话便说。”
苍阙也不多说,只道:“我为弄彝而来。”
白珩道:“如今朮夷也在青丘,我瞧她已然渐好,再慢慢调理几天,自然能大好。又有什么话问我?”
苍阙面色微不自在,顿了一顿,道:“身子是好了,精神却短。到如今还是一句话不说。”
白珩失笑道:“你为这事来找我?”
苍阙白了他一眼道:“你道我喜欢问你?只是朮夷跟我说,你对小姑娘特别有法子,说换作是你,三两句话便能摆佈得她服服贴贴,我这才来问问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白珩一怔,摇了摇头,苦笑道:“这些人便爱这般信口胡说,你也信他的?”
“我这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问问总不会有差错。”苍阙道,又横了赤婸一眼,“更何况,她这么一个刁钻角色,到了你的面前便格外老实起来,我瞧朮夷这话倒也有三分道理。”
赤婸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身来,戟指道:“谁刁钻了?你才刁钻呢!我这人行事一向看对谁的,像我大哥这等人物,我自然对他服服贴贴,至于你?”她冷笑一声,“我何必客气?”
两人剑拔弩张,眼见就要吵起来,白珩却在此时道:“你们若要拌嘴,不妨出去,吵完了再进来。”
两人这才止住,赤婸气鼓鼓的坐了回去,仍旧瞪着苍阙。
白珩对着苍阙道:“当日你我约定,你助我胜得此仗,我则需助你生擒弄彝,并与朮夷说情,请他医治。如今看来,我一件也不曾落下,怎么你却还来问我这些事?”
苍阙轻轻一哼,道:“你别和我装憨,弄彝心病不除,只怕你比我还急,相柳种种佈置,你不问她,却问谁去?”
白珩敛下双眸,淡淡一笑,却不置可否,只道:“你既知她是心病,那么解铃还需繫铃人,你不自己思量,反倒来找我,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苍阙不耐道:“我何尝不知?然而她整日里只是痴痴呆呆,一句话不说,我就是想解铃,又从何解起?”
“你不妨想想,若你是她,此刻最想听些什么话,便不妨说给她听。”白珩道,“话说尽了,她心里能不能排解得过来,那便要看她自己了。”
“她脾性这般硬,我怎知道她想听什么?”苍阙皱眉道。
白珩微微一笑,顺手拿起案上一方龙尾砚,道:“石头硬,你便用另一块石头去碰它?它若碎了,可顺了你的意?”
苍阙知道白珩的意思,只是他心高气傲惯了,忽然要他作小伏低的去哄一个姑娘家,哪里能够?一时只是沉吟未语。
白珩见他颇有为难之色,笑道:“如今我瞧弄彝也不是使的那等小性子,只是这一战忽然见了你,又因你而大败,全族败亡至此,心中如何不痛?如何不恨?你至今却还未与她有一言解释,便要她行若无事,你自己想想,可能吗?”
苍阙口中“啧”了一声,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她还有不明白的?我为什么请朮夷给她疗毒,这一看不就明白了吗?”
“你以为明白的事,旁人未必就明白了。所谓当局者迷,便是如此。”白珩说着莞尔一笑,“更何况,这世上什么人都有,更有那等呆头呆脑的人,你只道事情再明白不过了,她却是一点体贴不出你的心意,非要你把话全都摊开来说明白了,才懂得一二,这样的人也是有的。”
苍阙听他这话意有所指,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赤婸一眼,站起身来,道:“好吧,反正这丫头性命已是无碍,我能劝的劝,不能劝的,那也是她自己的事了。”
他也不再多说,挥了挥手,说一声:“走了。”推门便出去了。
书斋之中,只馀白珩与赤婸两人,两人见这苍阙倏忽而来,倏忽而去,不禁相对摇头一笑。
白珩便又看起书来,赤婸则还歪在椅上,呆呆看着灯下他的背影。
过了片刻,白珩轻轻叹了口气,手上的书微微一垂,道:“你自己说要陪我看书,怎么只是盯着我瞧?”
赤婸一怔,心想大哥背后难道生了眼睛?然而转念一想,大哥本来神通广大,便算背后当真长了眼睛,也不奇怪。
她坐直了身子,讪讪的道:“大哥,那甄宇你便真不管了?”
“不管,反倒是苗苗,如今既知她身子有这等毛病,相柳又盯上了她,我自会多照料着些。”白珩慢慢翻过一页书,提笔在上头批了些注解,一面道。
赤婸“嗯”了一声,过了半晌,又道:“大哥,倘若你是甄宇,你会怎么做?”
白珩静了片刻,道:“我定会寻到旁的法子医治苗苗。若是我心爱之人,那么我便不会只求让她活着,定还要她活得高兴,活得畅快才是。”
赤婸怔怔的道:“然而世上若真无旁的法子,可以医治她的呢?”
白珩微微一笑,道:“那便陪着她死了,那也很好。”
赤婸呆了呆,道:“这么说来,你是不会骗她的了?”
“若换作是你,你愿意被骗吗?”白珩问道。
赤婸忙摇头道:“自然不愿,不过……不过,也许人都有受不住真相的时候,说不定哪一日事情临到我头上来了,我反而希望你能骗我呢。”
白珩闻言终于忍不住回眸望了她一眼,轻声道:“你这小脑袋里,别整日的胡思乱想。”
赤婸“噢”了一声,见他重又拿起笔来,在书上批注,忽道:“大哥,你刚才说的呆头呆脑之人,总不是说我吧?”
白珩写字的手一顿,停了片刻,才徐徐道:“你说呢?”
赤婸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他身后,别扭了半晌,才道:“我才不呆呢,大哥你……你一直当我小孩子一样,你才是呆子呢。”
白珩这会可真是怔住了,尚未说话,只闻见一阵淡香扑鼻,两片温软的唇已然印在了自己的颊上,跟着便听衣带经风轻响,赤婸已然抢步出了房门。
她身法奇快,便是白珩,也不及拉她,只见她的背影一闪便已出了门,然而依稀可见,便是耳根子也已红透了。
白珩怔怔的坐在椅上,过了良久良久,才将笔轻轻的搁下,扶住了额头,一抹清浅的弧度,缓缓漫上了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