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婸翻来覆去，身上的锦被一下被捲成一团抱在怀裡，一下又被她推开，最后更是整件拉起，蒙在了她的头上。
她钻在棉被裡头，便如小时在青丘各处玩耍时，喜欢挖个洞躲著一样，黑暗狭小的空间往往反而让她觉得安全，然而此时，她缩在棉被裡，却仍止不住颊上一阵一阵的发热。
她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白珩说的那一句让她留在他身边，明明也只是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的，她却不知为何，竟是心旌摇动。
白珩的笑容她也不知看过几次了，然而此时回想起他适才的那一抹浅淡却温润的笑，她的脸上便忍不住有些发烫。
这是前所未有的。
她从来是个心胸爽朗之人，向来很少为了什麽而难以成眠，然而这一夜，赤婸却直到四更，这才朦胧合眼睡去。
这一觉睡的亦不甚安稳，五更刚过，外头喧哗之声隐隐传入时，她便一惊而醒。
她翻身而起，坐在床沿细听，发现那是许多人七嘴八舌的嘈杂之声，且竟似是从大殿的方向传来。
赤婸连忙披衣推门而出，在冬日清晨依旧幽暗的天色之下，赶到大殿之前，在半途上更遇到了一样匆匆赶至的怜奴，两人对望一眼，眼中警惕之色皆甚浓。
昨日苍阙突至，今日清晨便又有骚动，无论她们怎麽想，那都不会是什麽好事。
两人加快了脚步，片刻间便双双奔至了大殿之前。
天未破晓，东方天色虽已渐渐发白，然而四周的景物看上去，仍旧有些朦胧。晨雾之中，赤婸眯起了双眼，只见大殿前影影绰绰站了十馀人，她定睛一看，却见那竟是青石、山风二氏长老，各自带著自己氏族中人，立于殿前空地，面上均有怒色。
而一旁涂山氏长老却只带了两名随从，立于偏侧，双眼半阖，似睡未睡。
大殿之门紧闭，然而白珩却依然站在了门前。
他向来一丝不苟的装束，此时却是有些凌乱，他衣带轻缓，白袍略鬆，黑髮亦随意披散于肩，想来亦是匆匆赶到此处的。
白珩眼下微青，显得有些疲倦，然而他的神色却仍是那样的从容，开口时那声音亦无半分硝烟之气：“诸位昧旦至此，又说想见我，想是有话要说，这便请说。”
青石氏长老性子孤傲，眼中最揉不下一粒沙子去，此时便率先踏前了一步，问道：“敢问王君，昨日侵我青丘之人，现在何处？”
白珩神色不变，道：“在客房歇着。”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譁然。
“此人伤我狐族甚众，且观其妖法，当属海蛇一族，岂非我族大敌？”青石氏长老厉声道，“王君非但不曾将之逐出，更以上宾之礼待之，这是怎麽说的？”
“怎么说的？”白珩似有些不解，重複了一次，道，“那自然是留著他有用了，难不成长老以为，我平白无故养著他，閒暇时好解闷吗？”
这话说得有些滑稽，然而青石长老却笑不出来，面色冷厉道：“王君可曾听过，‘养虎遗患’四字？”
“听过。”白珩点头道，“在书上也看到过的。”
青石长老怒目而视，却见白珩只是一脉平静的微笑，似乎没听懂他的话中之意。
然而谁都明白他的意思，白珩又怎么能不知道？
如此作答，那便只能代表一个意思。
对于他的话，白珩根本就不以为然。
“如今开战在即，王君作此决策，难道不怕令我等心寒？”青石氏长老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这话便是一旁的山风氏长老说的，她向来淡漠的眉眼，此时竟也炯炯，直勾勾的盯著白珩问道。
“心寒？”白珩微微一笑，“长老是历过风浪的人，如今却这般容易便心寒，可真是越活越年轻了。”
“你……”饶是山风氏长老素来清冷惯了，此时眼底怒意也忍不住一闪而过。
她尚未开口驳斥，白珩却在此时，又说了下去。
“诸位不辞辛劳，一大清早便聚了这麽些人来问我此事，神色间又这般不赞同，显是对我这个决断很是不满，然而，我倒想问一句，”白珩顿了一顿，道，“你们是觉得我愚笨而受人蒙昧呢，还是……以为我有叛族通敌之心？”
他问得很随意，但话间的意思，却半点不随意。
此言诛心。
殿前聚集的狐族皆是一凛，皆不知该如何作答才是。
“若是前者，那么还好办。”白珩微笑道，“我本不才，忝居王君之位这麽些年，亦无甚建树，诸位若有更好的人选，那不妨便推出来，我也好退位让贤。然而若是后者……”
他眸光清淡，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在他不怒自威的平静目光下，许多人便低下了头去。
“若你们真疑心我，那不妨便动手制住我。”白珩淡淡道，“不必心软，否则那才叫养虎遗患，是不是？”
青石长老心底一突，竟有些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谁敢放肆！”人群中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看去，却见一个美艳少女眉目含嗔，浑身气势变如剑锋一般凛厉逼人，只见她脚步轻盈，一下子便登上了石阶，站在了白珩身边，正是赤婸。
“我大哥为青丘殚精竭虑，日日劳思费神，此话有谁能反驳？”赤呯冷然道，“然而你们这些人，一个不合意便这样吵吵嚷嚷的上来质问，既不尊重，亦无信任，难道我大哥这些年来为青丘做的还不够？你们这些人镇日守在氏族裡安稳度日，反倒有资格来质疑我大哥？”
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她抬脸，只见白珩对自己微笑摇了摇头。
“赤婸，话不必说到这份上。”白珩道，“我想诸位长老也并非当真疑心了我，也未必是不尊重我。只是开战在即，人人心底都有些浮动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他冷淡抬眼扫过场间众人，“我很是失望。”
赤婸望著众人，唇边微带冷笑，高声问道：：“大哥，你为什麽失望？”
“我失望，只因我狐族如今元气虽复了七八分，胆气却是被当年那一战摧尽了。”白珩冷冷道，“昨日一场风波虽不小，却终究没真伤了什麽人，便有这许多人被唬得如此慌乱。如此沉不住气，依我看来，到时开战，敌人还未到山脚下，我们自己便先乱了，当真是好胆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