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眼下也还没找到落脚之处,你不妨说,我不妨听。”苗苗笑了笑,道。
“我从哪裡说起才好?”临渊想了一想,说了起来,“那日,妳下山以后……”
旷野之间,暮色渐浓。两人共乘一骑,苍穹之下,风急天高,刮面生寒,然而他们却是恍若不觉,只是絮絮的低语,偶尔夹带几声轻笑、惊呼或者叹息。
那些话语隔得远了一些,便给风吹散,再听不见了。在天地之间,任何话语本就都显得微小。
只是此刻,天地却根本不在他们眼中。
两人在天色终于全暗了以后,才找到一间农家投宿。
天色已晚,那农家主人见两人兄妹不似兄妹,夫妻不似夫妻,临渊也就罢了,他的打扮便似寻常富家公子,但苗苗身上却只披著一件裘袍,露出光裸的上臂与小腿,披散著头髮,且还打著赤脚,装束不伦不类,委实古怪到了极处,便不欲接待,然而将要关门时,却见眼前递上了一大锭白银,而拿著银子的小姑娘则笑得很是无邪。
于是两人便有了落脚的地方。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这麽一大锭银子总是那农家好几个月的吃穿用度了,如今平白得了,自然是喜出望外,便赶紧的热了些饭菜端了出来,又找了套较乾淨的衣裳给苗苗换上。
农家贫苦,吃穿上自然甚是有限,然而苗苗毕竟是个小姑娘,爱美乃是天性,虽只穿著一身粗布衣裳,却仍旧仔仔细细的上上下下打理了一遍,又拿了一柄梳子,将长长的头髮绕到身前,细细的篦著。
房裡只有一盏油灯,光线很是昏暗,临渊在火光之中看著苗苗梳头,心想这时梳好了,一会儿睡著了岂不是又要乱?姑娘家真是不怕累得慌。
然而苗苗十指纤纤,缠在黑髮之中,尤其显得肤白胜雪,他亦觉得好看,便也就看了下去。
苗苗目光回时,见他望著自己,不禁有些赧然,横了他一眼道:“你看什麽?”
临渊笑了一笑,道:“不过是看妳梳头。”
“有什麽好看?”苗苗眼睛一转,忽尔将梳子往临渊眼前一递,笑道,“要不你给我梳头吧?”
临渊笑著点了点头,接过了梳子,坐到了苗苗身后,便梳起她的头髮来。
他未曾做过这样的事,遇得纠结处,手上劲力稍大,苗苗便是一声轻呼,嗔道:“你扯痛我啦!”
临渊忙道:“对不住、对不住。”
苗苗小嘴一扁,道:“你手这样笨,怎好给人家梳头?”
临渊道:“我原没给人梳过头,多梳得几次,手熟便不会扯痛妳啦。”
苗苗侧过头来,道:“什麽多梳几次?你往后还给我梳头吗?”
临渊道:“只要妳喜欢,便是日日给妳梳也不妨。”
苗苗双颊微晕,眸光低迴,唇角却浮起了一抹浅浅的笑。
却听得临渊一面梳,一面道:“我的事情都说得差不多了,也合该换妳说说了。”
苗苗叹了口气,道:“我能有什麽事?那日裡忽然就这样了,我自己糊裡糊涂不说,险些还要吓坏了慕容姊姊。”
“慕容姊姊?”临渊只觉得这名字好熟,想了想方才想起,道,“妳说慕容瑛?妳们怎麽遇上的?”
“不是遇上,当日我离了青丘,她便追了过来,说要陪我一道走。”
临渊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不平道:“妳这人怎麽这样?我说要陪妳去,妳便死活不让我跟,怎麽她跟又可以了?”
“看你傻呗,你跟来又能帮我什麽?”苗苗回嘴道,“慕容姊姊功夫又好,人又机警,与我说话又投机,抵得上十个你。”
临渊弯起手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叫道:“好啊!当日说的那样好听,却原来还是嫌我没用?”
“我说笑的,可不带你这样挟怨报复的啊,”苗苗吐了吐舌头,道,“不过话说回来,若不是我当日不让你跟,你后来能有这麽多奇遇吗?说起来你还该谢谢我才对,你说是不是?”
“不是。”临渊说著白了她一眼,只是苗苗背对著他看不见,他停了停,问道,“既然她与你一同走的,此刻她又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苗苗沉吟道,“那时我成了这样,她与我在野地裡躲了两天,也不知写了封信给谁,一日裡回信来了,她便说让我到洛州外头的秋红谷裡等著,她自会再来寻我。不想我一等便是这麽些日子,没等到她,却反是你来了。”
“写信?”临渊奇道,“她把你的事告诉谁了?”
“我怎麽知道?”苗苗摇头道,“她什麽也没告诉我,啊,不过,给她送信的是一隻白色的雀儿,飞得可快了,我瞧那雀儿是往东面去的。”
“白色的雀儿?”临渊脸色有些古怪,他忽然站起身来,推开了窗子,嘬唇作哨,几声以后,只听得扑翅声响,一隻浑身莹白的小雀便落在了窗櫺上,歪著头望著他,临渊回头望著苗苗,道,“妳说的可是它?”
苗苗探头一看,讶然道:“是啊,怎麽你也有?”
“这是青丘的信雀啊,还是王君亲手养的,这一隻也是王君给我的,好让我和青丘互通消息。”临渊道,“我听赤婸说,这种信雀,在旁的地方是见不到的。”
“这麽说来,慕容姊姊是写信给那个青丘王君了?”苗苗愕然道,“这是为何?王君又为何要我到洛州?”
临渊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然而他在青丘有些时日了,对白珩总算也有了那一丁半点的瞭解。
“王君这个人,不管做什麽嘴上都是不说的,况且也不会去做那无用之事。”临渊摇头道,“他让你在洛州等,那必有深意。”
“难道咱们还在这裡等下去?”苗苗皱起了眉头,道,“这些日子我日日缩在谷中,气闷死啦,好容易出来了,你可别叫我回去啊。”
“妳莫急,”临渊道,“明日我便去信问问王君,看看眼下我们该怎麽办。”
“你……这般信任他?”苗苗迟疑问道。
临渊想了想,道:“王君这人,我所知虽不深,但依我看,倒还是个心胸磊落之人,想来不会暗地裡弄鬼害人。”
“好,你既这麽说,我也信他就是。”苗苗说著轻轻叹了口气,“这世上,能信的人可真不多了。”
临渊想了想,道:“这麽说来,能得几个能全然信任的人,那也是大幸了。”
苗苗默然点头,道:“别说几个,便是一个也难得。便是一直在身边人,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变会把你给卖了。”
临渊见她神色黯然,知她又想起了甄宇,他想出言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想了半天,才好容易说了一句:“便是有人拿很多银子跟我买,我也是决计不会卖妳的。”
苗苗闻言,不禁噗哧一笑,笑靥如花,道:“那可当真多谢你啦。你放心吧,便有人拿很多金子跟我买,我也不会卖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