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太过稚嫩,以为满身复仇的火焰可以击败那抹恶,却被一鞭子打碎了一切,包括那副过去的皮囊。扑上来挡住狐妖的青年浑身是翠绿的光芒,墨绿色的衣衫上抹尽了狐妖的血,他终究是用命学会了抵抗。
最后,两败俱伤,道人被迫先行撤退,青年最后耗得个精疲力尽后魂飞魄散的下场。
千年之后,狐狸从地底之中爬了出来,犹如怨灵般换上一身虚伪的皮囊,带走了青年最后留下的东西,开始了她的复仇。
那身洁白的长裙溅满了人类的血,眼角晕开的嫣红不再像宣纸上纯纯的朱色水墨,像是艺术家为了成就自己的坚持而割开的手腕。
完成复仇的那天,狐妖站在崩毁的宗庙前,看着从里头爬出来的衰老道人,嘴角勾起一个顽劣的笑容。
腥红色的双唇占去了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浑身连一丁点儿当初那个柔软的女孩都没有了,就如那天几乎要被灼人的火焰吃掉的狐狸,或许她此生本就什么都没有。
一切命运赐予的,终究会被命运收去,她不过是比常人快些。
只有自己挣来的才能稍微待久一些。
所以,当她的皮囊开始腐败,灵魂开始动摇,她一点儿都没有惊讶。
只是自己找了个舒适的破庙里待着,等着皮囊消散于天地,等着灵魂静置于地底。毕竟,她是个连阴曹地府也不愿收的妖。
伴随着一声讽刺的轻哼,她沉入了不知会持续多久的梦境。在梦里,天地一片银装素裹,美极了。
狐妖裹着一身柔软的貂皮大衣,纯白色的长裙裹住一双修长白皙的腿,挂在长廊上晃呀晃的,晃花了少年的眼睛。
少年红着一张俊美的脸,手足无措的想让她回房去,却磕磕巴巴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顶着张红似番茄的脸让狐妖笑。狐妖笑了笑,乖乖的起身,下了长廊,从袖子里伸出手去牵少年的。
果不其然,少年才刚退下的红脸又再度冒了上来,他抖呀抖的去接了,从男孩手上传来一阵温热的暖意。
走着走着,她瞧见了桥下一株小小的绿芽。这时候生绿芽显然是不合常理的,但谁让这里是她的梦呢?
于是她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将衣服围在欣欣向荣的绿芽上头,企图为它带来暖意。
她记得自己在初来乍到之时种下一颗未知的种子,谁也不知道它能生成什麽,就像她未明的未来。如今,彷彿像是给了她答覆一般,她的未来就像这株小绿芽一般。
一片光明。
初夏,一池春水馀波盪漾,竹林被风吹动,晃出了清脆的‘沙沙’声。翠叶脱离了生长的枝干,落入平静无波的酒杯水面。
伊人柔美的脸庞隐在面纱下看不清神情,狭长缠腿的纱裙染着刺目的鲜血铺在躺椅上,白皙的长腿在其之下若隐若现,犹如华美却略带瑕疵的白孔雀。春天走的似乎远比冬季来的快些,像是一只飞鸟,眨眼间便在碧蓝天空中掩去了痕迹。
伊人亮而圆润的眸子紧闭着,胸膛些微的起伏微不可见,半响,被削的尖而细长的指尖动了动。
曾经,那人白皙修长的指尖也曾与那柔顺的黑髮纠缠一起,缠绵悱恻。几个夏天不见,池水里的金鱼长大了许多。
鱼儿与洒下去的饲料斗啄游舞,池边残叶仿出昔日幼妖的身影与其澄黄的眼底透着喜悦且缠绕着一丝闪烁而再也回不来的痴恋。初踏此地,那人在此许下了充斥着仇恨的愿望,沙哑的嗓音勾勒着破败渺茫的希望。
唯一能交付之物,仅这具肮髒破败几欲腐烂的身体。强风呼啸而过,只一瞬间便又恢复最初的平静无波。
徐徐微风袭过,悬在那屋簷上的风铃依旧发出了清脆响声,残破的院落一片碧绿中燃起一阵火光。却又只一瞬间便熄为灰烬。
乌髮与白纱缠绵悱恻,纠缠着迎来那焚烧躯体的火焰。火苗熄灭,伊人的胸膛静止起伏,白纱渗出鲜血。
血珠一冒出,便化为粒粒血珠,最后一根乌髮穿过,化为一条珠玉项鍊缓缓滚落池水,又似被轻轻捞起,配于颈上。那双亮而圆润不曾丧失过希望的眸子,从此直接而不再清澈。
如同一池澄澈的墨水染上了鲜血堆上了人命,她潇洒离去只留最后的愿望,而她坦然接任只欲如愿以偿。
风铃曾经清脆的声响像被蒙上一块布,好似她原先喑哑粗糙的嗓音,本该再也回不到从前澄澈如黄雀。她将她的命化作蝶,勾勒出一场绮丽的梦结束她所有念想,最后她毫不留恋的离去,最后一丝残留的单纯美好也被鲜血浸透。
“这具身体的主人曾经也是个很风光的公主。”那双眸子血红而狭长,盛着的再也不是原先那个灵魂。
“要不是奸臣一朝叛变,她本可以随母亲的步伐,成为一位英明的明君。
但是,所有曾经温和的家人、朋友都在先帝的一封圣旨下化为有如妖怪般贪婪丑陋而可怕的东西。
是的,做为先帝的独女,她是这个王朝唯一的绝对继承人。 ”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先帝濒死,他们便露出了那残忍丑陋而贪婪的本性。
后来,走投无路的她听到了那个传说。 ”
‘在那个偏僻破落的院子里,只要在正午时点燃一株火苗,将火焰在心口落上痕迹,再大声的喊出自己的愿望,在那里死去的狐神就会听见你的声音,进而考虑要不要帮你。 ’
“但是她啊,不仅怕疼,声音不够大声,内心也不够坚决,甚至不够恨。身上也没有被神明亲吻过的任何痕迹。
完全就不是一个好料子。
所以我也不是一开始就选她的。还有比她与我的灵魂兼容性更好而且也更富含着仇恨的身体。
但是,直到最后,陪着她的最后一个忠臣死去之时,她便成了与我最相似的个体。 ”
“所以我愿意为她完成遗愿,成为她身体的主人。”
偶尔,月黑风高之际,这具身体也会退去那层魔力,变回原先那个乌髮的女孩,只是那最后的一丝良知被接替者小心翼翼的收藏到了心脏里某个她们都将遗忘的地方。被下意识的,牢牢守护起来。
伊人扯下面纱,动了动有些乾裂的唇,柔软的胸口再度开始起伏,她的乌髮在醒过来的那刹那成瞭如白雪般柔顺的长髮,披散在染了血的白纱裙上,与衣饰多做纠缠。
显然,转让者甚至想好了要怎么让鲜血喷溅的效果好看一些,他们都见过太多的死亡,以至于祈愿被接纳者能够心平气和甚至携上一丝欢喜的面对必须自刎的场面。
死亡不仅仅是种告别仪式,它是种新的信仰。
后人或许会将华丽的死亡推崇至巅峰,又或许会尽了一生去阻止死亡到来,但是那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了,死亡之气被灵魂之火一一烧去,除了一丝撕心裂肺的疼。
她动了动指尖,手上一柄团扇,染了血跟泥土而有些髒了,她将它拿起,动了动有些虚软无力的双腿,迈开步伐,踢开脚边杂乱的觥筹与桌几,女孩走得太过乾脆,连在尘世间打滚多年见过许多失魂落魄者的狐妖都懵了几分。
虽然她珍而重之的打理好了自己,内心已是迟暮。犹如一个体面离去的老人,甚至连作为承接者礼物的一柄团扇都毫无握紧之意。
承接者专心熟悉新身的触感,良久,她向着那不久前刚立下的墓碑走去。
“吾爱之墓。”
庸庸碌碌了一生,最后只得这无名之坟。
她的眼眸隐在白髮之下,细长指尖描摹着那粗糙的刻字,眼泪却止不住的流,她跳动得有些磕绊的心脏开始哀泣,整个灵魂都为之震撼。
一片绯红从她的眼眶晕开,女孩毫不犹豫的离去使得这具方才死过的尸体为了它的前主痛心悲泣,甚至于到了留下血泪的地步。
她无力的手指攥紧,往地面一砸,躁动不已的竹林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忽然颳起一阵风,身后出现了一人,或着该说一灵。它单膝跪地,头低的极低,俨然一副俯首称臣之貌。
“在下柳凄,恭迎族长复活。”语气平稳、淡然,洁白却又沾满髒污的那人轻笑一声,将团扇插于墓前,掌心火焰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