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目光,轻轻叹道:“现状确实差强人意,然而便如这秋日终将过去,冬天终将要来一样,这世上的事永远在变动。外在的环境时势会变,人心更会变,维持现状一说,不过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我还是不明白,为何非得现在打这一仗。”涂山长老摇头道。
“这一仗虽险,却非没有胜算。”白珩道,“此时不打,此后胜算只会更低,况且,我此时恰好需要一场胜仗。”
“便是如此,也不应将青丘作为你野心的代价!”涂山长老勃然道。
白珩侧头望著他,神色有些讶异。
“长老适才说你明白我不是会为了骄傲而犯蠢的人,”他失笑道,“但难道在你眼底,我是为了野心这样做?”
“你难道敢说,这中间没有你自己的野心?”
“真没有。”白珩微笑摇头,“便如我登上这个王君之位一样,这世上有太多我难以抵抗的因素,推著我去做我不得不做的事。但若真论到我想要什麽?”
他淡淡垂下眼,望著袍袖上细密的织纹,想起了一双时时扯著自己袖子的手。
他泛起一丝微涩的笑,并未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但求伊人在侧,岁月静好。
如此而已。
临渊一行人下得山来,便见山下已有人牵了三匹高头大马在等候,三人便改乘了马,西行而去。
一路上,三人并辔而行,谈谈讲讲,倒也颇不寂寞。临渊更将自己数月来习武的疑难一一向赤婸提出,赤婸口中解释,手上比画,随手随口便解了临渊苦思数月不解的疑难。
赤婸沉迷武功,然而妖族却不兴此道,平时也只一个白珩可与她谈论武功,然而白珩又怎麽会如临渊一般击节讚叹,言语神情间满是崇拜?
临渊越是崇拜,赤婸越是技痒,到得后来,倒不是临渊去问她,反倒是她缠上了临渊,每日休息打尖,又或投宿的时候,赤婸总是要趁机拉了临渊拆招。临渊正是求之不得,两人有时在马背上讲得兴起,那也得下马过了招,才能再上马而行。
怜奴心中记挂著黎驹之事,却见临渊学得这般起劲,便也由得他们两人去了。好在白珩给他们的马均是良骥,如此走走停停,竟也不甚慢。
不出几日,临渊本来所学的疑难尽解,赤婸又起始教他新的功夫。
半化以后,临渊忽然发觉学武是件极简单的事,前数月无人指点,都能学得四五门武功,此时有了赤婸在侧,那还不加倍的快?到得后来,倒是他脑子记不得这许多,而不是学不会了。
如此一路西行十馀日,一日正午,三人在道旁一家小店吃麵,赤婸一边吃,一边不忘伸筷子比画武功,临渊在旁也跟著比画,两人吃几口便比画一下,直吃得麵条都泡得肿了,一碗麵却还没吃完。
怜奴在旁看惯了这样的景象,自然不以为意,只是低头吃麵。
忽听得邻桌一人道:“你可听说了顺阳的怪事?”
“什麽事?”另一人道。
“听说顺阳这几日。也不知是什麽缘故,流经城内的涅水都成了漆黑之色,且浊浪滔天。你说,会不会是妖怪作祟?”
怜奴听见“妖怪”两字,登时留上了心,细细听去,只听另一人不以为然道:“咳,你这麽大的人了,还信这些?”
“话不是这麽说,若不是妖怪,这事又怎麽解释呢?况且,”头一人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怜奴耳朵甚灵,却是听得清清楚楚,“我听说,有个道士到了那儿,说要收妖,还反给妖收了去了。”
“怎麽反给妖收去?”
“那日裡人人都亲眼见了的,那道士在水边摆开了阵说要降妖,但妖没降成,反倒给一道忽然掀起的巨浪给卷去了。”
“你那日也在?你也亲眼见了的?”
“我、我虽不在,但人人都是这麽说的,能有错吗?”
“你这人耳根子也忒软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另一人连连摇头,又道,“好,你说我道聼涂説,这现放著还有另一件怪事,这可是我亲眼所见的。”
“又是什麽事?”
“两月前我带了批货物到洛州,这你是知道的?”
“那又怎麽?”
“两个月,那还是三伏天气,年年到了这个时候,洛州城裡哪个人不是恨不得能抱著冰块过日子?那日,我到了洛州近郊一处山谷中,眼见无论如何赶不上关门,便乾脆在山谷裡露宿一晚。到得半夜裡,我却忽给冷醒了,我睁眼一看,我身旁的地上、树上,竟都结了层霜。就在这个时候,我那马忽地嘶叫了起来,不住的乱刨蹄子,好似受了惊吓一样。我正纳闷,却忽然见到了……你道我见到了什麽?”
“你快说了吧,甭卖关子了。”另一人初时不爱听,此时却显得有些著急了。
“我见到了一匹狼。”
“呸,也就一匹狼,至于吗?”
“若是一般的狼,我能跟你说吗?自然不一般了。我这辈子从没见过那样大的狼,竟比我的马还大,而且通身雪白,连一根杂毛也没有,你说奇不奇?”
“若此事为真,那倒真是奇了。”另一人啧啧道,“但那狼竟没见著你?”
“这就是更奇的事了,我见了那样大的狼,说来惭愧,浑身吓得都僵了,偏我身旁那畜生怕得嘶叫个不住,那狼一转头便见到了我。我只道这回非死不可了,谁知那狼竟只是看了我几眼,也不走近,便这样走了。它走了以后,满地满树的霜,却都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