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珩左手一抬,离姎便不由自主的飘身而起,白珩乌沉沉的眸子缓缓转动,似乎在思考,该从何处取血。
他凝思片刻,便已有了主意,右手一探,只见离姎白皙的颈子登时绽开一道血口,一股鲜血汩汩而出,却未曾落地,反在空中逐渐积成了一个小血球。
离姎动弹不得,眼裡所见白珩俊雅的面孔竟还是那样平静,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并不冰冷,也不狠恶,只是专注。
那眼神彷彿只是在看著一件必将完成的事物,而非一个人。
这一下变故陡生,眼见离姎就要死在白珩手下,朮夷大吃一惊,正要出手,猛地却听一人竭声喊道:“不可伤她!”
无论是谁,即便是朮夷,此时要拦下白珩,那都绝非易事。
然而,世上却有这么一个人,只用一句话,便能让白珩不得不收手。
赤婸。
离姎重重摔落地面,颈中的伤口仍旧不绝冒血。
白珩转头,只见赤婸已然挣扎坐起,她毒性正自发作,浑身不由自主的阵阵抽搐,然而即便如此,她仍旧望著白珩,只望著白珩。
两道泪痕,自她怔愣的眼中,蓦地落下。
既带了赤婸至此,白珩想过无数次赤婸知晓身世时的神情,然而亲眼所见,却仍令他心下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
赤婸素来明亮的眼眸,此时只馀一片黯淡。
“她是我娘?”赤婸怔怔地问道。
白珩敛眸,点了点头。
两滴泪水落在她的前襟,跟著三滴、四滴,转瞬间,轻薄的布料已然斑驳而湿。
“你也不是我哥哥了?”赤婸又问。
白珩再点了一点头,口唇微微一动,却终于忍住没有说话。
“你……你原来一直在骗我。”蓦地,她双手紧握成拳,嘶声叫道,“你骗我!你骗我!你……你怎可……怎可……”她猛地一股气接不上来,只见她小脸一下刷得惨白,双眼一吊,向后便倒。
她尚未著地,便给双双抢来的朮夷与白珩给接个正著。
朮夷一探她脉搏,登时便色,失声道:“她急怒攻心,毒性可发作得更加快了。白珩,得快!”
白珩更不打话,足尖用劲,飘身而起,在半空中轻轻一个旋身,落在离姎跟前。
“我只问妳最后一次,”他居高临下的望著离姎,轻声道,“这血,妳换是不换?”
离姎按著颈中创口,抬起头,发现白珩终于有了平静或者冷淡以外的神情。
此刻的白珩,看上去绝决而义无反顾。
离姎叹了一口气,忽而有些感伤。
赤婸有他这样护著,自己为了那人给关了百馀年,那人可有一时一刻想起过她吗?
“即便她好了,也定要恨你,你还是要治她?”离姎问。
白珩丝毫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她恨你,你也无所谓吗?”
白珩一顿,而后轻轻说了两句话。
离姎听了,登时如遭雷击。她低下了头,颠来倒去的,只是咀嚼这两句话。
她忽地长声而笑,笑声起时,泪水也一併落了下来。
“好、好!”她又哭又笑,眼望赤婸,“我的女儿比我有福气。她好好儿活著,可比我这当娘的在这苟延残喘,强上百倍!”
朮夷只觉赤婸脉搏越来越弱,厉声道:“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些废话!赤婸要血,现在就要!”
“你不必动手。”离姎看著赤婸,然而却似乎能感到身后的白珩已经提起了手掌,她背对著白珩,静静道,“朮夷,你儘管从我身上取血就是。”
破晓时分,满地白霜,谷底的草叶树叶,彷彿都镀了一层银一般。
一阵隆隆声响,彷彿从地底深处传出,原本平整的山壁,忽然少了一块,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白珩便如来时一样,抱著赤婸缓步而出。
赤婸沉沉睡著,容色憔悴,然而眉间那股黑气,终是褪尽了。
朮夷一般的缓缓走出,闹腾了这一夜,他也真是累了。
两人无话,辨明了道路,便向来处而去。
离姎依旧坐在洞中的地上,她听著山壁合上,洞中又是一片死寂。
她慢慢地躺了下来,蜷缩起身子,合上双眼。
真累了,这半世,当真让她累得很了。
她嘴裡翻来覆去的,喃喃念著两句话,终于声音渐低,直至不闻。
馀音嫋嫋,在这山洞之中,这两句话彷彿还萦萦而绕。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