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已暮，初夏将至，怜奴悄立廊下。
临渊在她房内睡着，他本就疲累，怜奴又给他调了一剂安神香，幽香细细间，临渊这一觉睡得很沉。
怜奴因便退出了房间，在廊下静静看着庭中一树白花，落花如雪。 风吹过，将一瓣落花吹到她扶着栏杆的手背上，她的肌肤莹白如玉，竟与花瓣难以区别。
她虽看着落花，然而目光遥迢，落入她眼中的究竟是什么，旁人却是不得而知了。
赤婸平静了心气，走回来寻她二人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她偶尔会觉得，怜奴跟自己的王兄真像。 两个都是那样沉静而若有所思，但从来也没人能真正摸清他们在想什么。
她脚步轻悄，走到怜奴身边，顺着她的眼光看去，问道：“看什么呢？”
怜奴淡淡回眸，问道：“不生气了？”
赤婸扁了扁嘴不答，两人并肩望着庭院，一时间，四下里静得几可听见落花坠地的声音。
过了半晌，赤婸问道：“你对于人妖之际，是怎么想的？”
怜奴不答，反问：“你又是怎么想的？”
赤婸抿了抿唇，道：“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想。 我以前很是讨厌人类。”
怜奴轻轻点头，也不接话。
赤婸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可后来见的事多了，识得的人也多了，我又觉得，人类似乎不是个个都那样坏。 唉，我也弄不清楚。”
她说完才发觉，明明提问的是自己，回答的也是自己，怜奴却仍什么都没说。 她佯怒一推怜奴，道：“我问你呢！ 你倒是说话啊？”
怜奴微微一笑，也不着恼，只道：“有些事既然弄不清楚，那么又何必深究？”
赤婸睁着一双点漆似的眼，有些好奇的看着她，道：“我只道 我只道你全族都给人类杀了，你定很恨人类的。 但瞧你对临渊，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怜奴淡然道：“杀我父母全族的又不是临渊，临渊是救过我的人，我就是再糊涂，也不会弄混了这两件事。”
“话虽如此，但难道你当真半点也不恨人类？”
怜奴不答，却道：“我反倒劝你，此事多想无益，想多了便容易想窄，于你并无好处。”
“呸，年纪还没人家大呢，还来教训我。 明明还是只半大的幼妖，就爱装得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赤婸对她扮了个鬼脸，道。
怜奴笑道：“却不知道是谁，都百余岁的人了，还这么爱使性子。 适才是谁话也不说清楚，甩了脸子就走了的？”
赤婸脸上微微一红，道：“你这人，不想这样坏。 好啦，是我错啦，这总可以了吧？”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 被你好没来由凶了一顿的人，可不是我。”
赤婸瞪了怜奴一眼，嚷道：“你怎么这样得理不饶人？”
“没法子，谁让我有理呢？” 怜奴含笑瞅了她一眼，“临渊还在睡呢，你有什么话，晚点再跟他说吧。”
“又睡？” 赤婸跺了跺脚，“这群人怎么老爱睡觉？ 不成，我哪儿有时间等他醒来？ 我去叫他！” 说着就要回身。
怜奴伸手一拦，道：“他才睡了这么一会儿，不许你吵他。 你和我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
“这里？” 赤婸四下看了一圈，竟没看到一点有趣的物事，“这里什么都没有，待在这里做什么？”
怜奴抬起手来一指，道：“你瞧那花儿，落得像下雪一样，岂不好看？”
赤婸耐着性子看了片刻，便不耐道：“不过就是落花，又有什么好看的了？”
怜奴知她性子急躁，抿嘴一笑，也不再说，只问道：“你喜欢盛开的花儿，还是落花？”
赤婸想也没想，便道：“自然喜欢盛开的花儿了，那本是花儿最美的时候，落花却是它们凋零之时，岂不凄凉？” 她停了一停，瞅着怜奴道，“你这问题问得好怪，难不成你喜欢落花？”
怜奴摇了摇头，道：“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只是花无百日红，再美的花也终究是要凋谢的，这既是花儿的宿命，亦是天道循环，又何必认定只有盛开的花方才好看？”
赤婸微微侧头，想了一想，道：“虽如此说，但花儿若能永保盛放，那岂非最好？”
怜奴听她说得天真，只微微一笑，道：“有花落，方衬得花开之美，倘若真有花永远盛开，那与无花又有什么区别？”
“你和我王兄真是越发像了。” 赤婸拍手叹道，“老爱说些玄之又玄，搅得人糊里糊涂的话。”
怜奴白了她一眼，道：“我不过随口说说，你既听不明白，那么趁早别听就是，又胡说什么？ 拿我和王君比？”
赤婸一时竟弄不清楚她最后一句话是自谦还是自傲。
她本不相信世上竟能有人没把自己王兄放在眼里，但看着怜奴背着手仰头看花的侧脸，她忽觉，这似乎也非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