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羡阳突然转过头,盯着米裕,一本正经道:“余米兄,你长得如此风流倜傥,以后落魄山要是有那镜花水月的活计,肯定能挣大钱。到时候你带带我啊,我给你当绿叶!”
米裕目瞪口呆,突然有点明白当年隐官大人的真诚眼神了。
所以米裕立即挺直腰杆,这种事情,在所不辞,理所应当,更是灵光乍现,“拉上魏山君一起,有福同享!”
刘羡阳赶紧道:“再来点瓜子,庆祝庆祝。”
米裕又摸出一把小米粒赠送的瓜子,分给刘羡阳一半。
热热闹闹的清风城,三教九流融洽杂处。熙熙攘攘,都是求财。
许氏又有那狐国,所以这座清风城,是宝瓶洲出了名的英雄冢温柔乡。
一个开设香料铺子的年轻男子,岁数应该还没到而立之年,名叫颜放,气态雍容,好似家道中落的贵公子。
前些年在这边落脚,在山上神仙满大街的清风城,这个掌柜,还是不起眼。
香料铺子打交道的,自然都是女子,多是家境殷实的妇人,或是爱美的少女。
男子面容未而立之年,可是他的眼神,好像早已不惑之年。
这样的一个男人,又卖着香料,哪怕待客算不得殷勤,只能算是礼数周到,生意也不会差的。
女子的发髻,珠钗,衣饰,这位掌柜,什么都懂。
年轻掌柜喜欢逛书肆买书,于是结识了一个家境尚可的书商朋友。
那书商家底丰厚,清风城的书肆买卖,算他最大。只是在这清风城,就算不得什么大富大贵的门户了,相较于那些神仙往来的豪门府邸,根本不够看。
今天颜放被那书商拉着去家中喝酒,喝高了,书商就开始与颜掌柜称兄道弟,开始诉苦自己在清风城的立足不易,嫁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都那么坎坷,竟然会被那未来亲家瞧不起,说自己这份产业,搁在任何一个藩属小国,都算富甲一郡了,结果在这清风城竟然会被人嫌弃门槛太低。
而他那个原本幽怨不已的女儿,其实如今早已不再每天以泪洗面了。就像今天,她便隔三岔五来问父亲酒菜够不够。
颜掌柜便给了一条颇为奇怪的生财之道,拧转酒杯,缓缓道:“袁兄,我未必能够帮你挣大钱,但是可以帮你子孙三代,有笔细水流长的收入。”
书商愣了愣,小声道:“老哥我洗耳恭听。”
年轻掌柜笑道:“自认书、画、文、篆刻,还算精通,又不至于太好,注定成为不了什么大家,但是靠这个做点营生,还是不难的,只不过我缺那本钱,袁兄刚好有,刚好拿来献丑了。袁兄是清风城最大的书商,那么版刻书籍,就很容易了,每隔一年,我负责为袁兄编撰出一部印谱,一百方印章,东拼西凑个九十七八方,都是千真万确、有据可查的大家手笔,其余几方才是假。”
书商疑惑道:“作假?怎么卖?不是老哥信不过你的篆刻,实在是兜里有大钱的,个个人精,不好糊弄啊。”
颜放抿了一口酒,笑道:“我曾看过不少各国史书、地方县志,打个比方,我帮袁兄篆刻一枚模仿篆刻名家的印章,印文故意更改名字、字号的某个文字,故意给出一个看似破绽、又非漏洞的地方。事实上,偏偏是符合族谱记录的,所以这笔买卖,是定然挣不着俗人兜里钱的,得挣那些看书够多够杂的斯文人,只要稍稍考据一番,他们反而会误以为捡了个大漏。类似这样的偏门法子,还有许多。”
书商略微心动,“真能成?”
颜放瞥了眼屏风后的女子,笑道:“事先说好,若是让袁兄亏了版刻印谱的钱,我便喝罚酒,与袁兄赔罪,赔钱,真没钱。若是将来挣着了钱,袁兄记得请我喝上一壶仙家酒酿。”
一番详细计较过后,书商觉得此事多半可行,最后摇摇晃晃起身又落座,只得让那女儿送颜掌柜离开。
等到女儿返回后,书商已经端坐酒桌旁,问道:“你确定了,真是那旧朱荧王朝渝州地带的口音?”
那女子点头道:“可惜不是剑修,是个六境武夫,不过已经很天才了。只要能够确定对方是朱荧遗民,就可以招徕。”
书商皱眉道:“不像是个贪财之辈,谈吐风雅,十分不俗。”
女子玩笑道:“袁兄将他真心实意当兄弟,可惜他却想要当袁兄的女婿。”
书商忍俊不禁,摇头道:“你这狐媚子,未必能够让此人真正动心,若说让他死心塌地为我们许氏所用,更是痴心妄想了。”
女子犹豫了一下,说道:“可以让我家老祖亲自出马。”
“说笑话吗?!”
书商随后跟着犹豫起来,开始权衡利弊,“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吧,除非……”
女子点头道:“除非此人能够跻身金身境。最好还有一丝希望,成为远游境大宗师。我们清风城,不缺文运,最缺武运!”
书商说道:“不着急,再观察一段时日。你家老祖要不要现身,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得问过夫人才行。”
那颜放醉醺醺,走回自家铺子,神色落寞,喃喃自语,“朱雀桥边,乌衣巷口,王谢堂前,百姓家中。昨日何日,今日何日,明日何日……落雪时节与君别,落花时节又逢君……不喝酒时,心想事成。喝酒醉后,美梦成真……”
背后一个行人快步而行,不小心撞到了年轻掌柜肩头,不料那人反而一个踉跄,说了声对不住,继续快步离开。
此人绕路返回书商家中,将那年轻掌柜的言语一字不差说了遍,然后说道:“六境武夫的底子,很好。甚至会让我怀疑此人是不是已经七境了。”
书商和那女子对视一眼。
眼前这位临时借调而来的武夫,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六境武夫。
至于那个颜放会不会因此起疑,根本不重要了。说不得没多久就是清风城同僚。
临近自家香料铺子,在一条有些与骑龙巷相似的僻静小街上,年轻掌柜缓缓走下台阶,在巷子底部有个被大白鹅追赶的棉袄小姑娘,脏兮兮的,黑乎乎的。先一边笑一边跑,被啄后,一边跑一边哭。
颜掌柜驻足停步,看着那一幕,他眯眼而笑的时候,神色温柔。
一位女子刚好在巷子下边,缓缓拾级而上,当她抬头瞧见了那一幕,便再难释怀。
颜放与那女子擦肩而过。
微风拂过年轻男子的鬓角,身形微微摇晃,男子身上既有腰间那枚香囊的清淡香味,又有些酒香。
当男子眼中没有女子的时候,反而可能更让女子放在眼中。
回了暂时关门的铺子,时辰还早,已经有些女子在那边等着,抱怨不已,等到瞧见了年轻掌柜,便又立即笑颜如花。
今天生意还是很好。
铺子尚未打烊,但是终于暂时没了客人,颜放端了条小板凳坐在门口,又看到了一对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结伴在街上走过。
片刻之后,少年原路返回,来到年轻掌柜这边蹲下身,闷闷道:“掌柜,我没敢将那香囊送给她。”
然后少年抬起头,自己给自己打气,“明天吧,明天一定送给她!”
年轻掌柜微笑道:“没关系,你送了一份礼物给她,她也收下了。比香囊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