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陈平安以山巅境武夫,以双拳彻底打烂那道剑光,而且来到崖畔,双脚重重踩地,施展出一尊高如山岳的玉璞境剑仙法相,凝聚四方天地灵气作一剑,双手持剑,朝那边崖头一袭灰袍劈砍而去。
一双金色眼眸的巨大法相,朗声大笑道:“为我涨拳意,当重谢龙君!”
龙君一挥手,将那一旁温养剑意、稳固剑心的年轻女子推到百余丈外,来到崖畔边缘地带,不见祭剑,不见出手。
对岸那尊法相手中长剑便崩碎,法相随之轰然倒塌。
剑仙法相再现,长剑又朝龙君当头劈下。
整整一炷香功夫,龙君始终岿然不动,法相长剑就都无法近身那一袭灰袍。
自有天地间的无数剑气与那年轻人对敌。
最后一次法相崩碎后,陈平安终于停下毫无意义的出剑,一闪而逝,回到原地,收拢起那些小炼文字。
流白惴惴不安来到崖畔龙君身侧,轻声问道:“他真的涨了一分拳意?”
山巅境武夫,与十境武夫的差别,就像那剑气长城纳兰烧苇、岳青、米祜之流的大剑仙,与那几位飞升境老剑仙的差异。
“他是说给脚底下那些妖族修士听的,没涨拳意半点,信口胡诌,故意用来恶心我罢了。”
龙君又有无奈,对身边这个其实脑子很聪明、唯独牵扯陈平安就开始拎不清的小姑娘,耐着性子解释道:“在山巅境这个武道高度上,武夫心境都不会太差,尤其是他这条最喜欢问心的疯狗,我要一剑坏他好事,他生气恼火是真,心中武夫意气,却是很难提到更高处了,哪有这么容易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担任隐官后,亲眼见过了那些大战场面,本就是他的武道牢笼所在,因为很难再有什么大悲大喜,所以他的心路,其实早就先于境界、体魄在武夫断头路尽头不远处了,只有生死战可以强行砥砺体魄。”
流白轻轻点头,深以为然。
一袭鲜红袍子毫无征兆地重新出现崖畔,这次带上了那把狭刀斩勘,双手轻轻抵住刀柄,笑眯眯道:“流白姑娘,你觉得咱们这位龙君前辈,是喜欢话多的人吗?既然不是,为何如此絮叨?大有深意,你要好好思量一番啊,练剑不修心,要跌境走一遭的。”
流白嗤笑道:“你倒是半点不絮叨。”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这不是怕流白姑娘,听了龙君前辈欲盖弥彰的解释,嘴上哦哦哦,神色嗯嗯嗯,实则心中骂他娘的龙君老贼嘛。”
陈平安自顾自摇头道:“山上神仙,只要将信将疑了,猜测一起,暗鬼丛生,我这是帮助龙君前辈撇清嫌疑,这都想不明白?流白姑娘,真不是我说你,咱们若是文斗,我都怕你自己拍烂脑袋,拧断脖子,龙君前辈拦都拦不住。今日龙君助我涨拳意一事,卖我一个面子,别去跟周密兄乱嚼舌头了。”
流白眼神逐渐坚毅起来,竟是向前跨出一步,越过了那一袭灰袍,她微笑道:“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与你言语正反心思都不起半点,什么都不计较,就可以了。你不用谢龙君助长拳意,真心道谢也无所谓,但是我却要谢你助我修缮剑心,真心实意!”
龙君轻轻点头,早该如此了。
陈平安沉默片刻。
其实流白有此心,是对的。
但是有用吗?
对她未必有用,对陈平安自己还真有点用处。
陈平安笑道:“那你知不知道,心魔已经因我而起,剑心又被我修补几分,这就是新的心魔了,甚至心魔瑕疵更少。信不信此事,问不问龙君,都随你。”
龙君叹了口气,“流白,换一处练剑去,他在以你观道悟心魔。”
难怪此人明明眼中无流白,根本不视为对手,却故意次次来此,在她心中留下些许心路痕迹。
陈平安瞥了眼那一袭灰袍。那么多的王座大妖,偏偏留了这龙君在城头。
龙君笑道:“疯狗又要咬人?”
流白已经黯然离去,她没有御剑,走在城头之上。
陈平安竟是坐在了崖畔,俯瞰脚下极远处的那道妖族大军洪流,然后收回视线,后仰倒去,以斩勘刀做枕,自顾自说道:“到家应是,童稚牵衣,笑我白发。”
龙君笑道:“我没有这份愁绪,你更是无法返乡。”
陈平安咦了一声,立即坐起身,疑惑道:“你怎么听得懂人话?”
龙君不以为意,反问道:“知道为何不隔绝此处视野吗?”
陈平安点头道:“与那先后两场大雪差不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其实等你很久了。”
龙君大笑道:“等着吧,至多半年,不但连那日月都见不得半眼,很快你的出拳出剑,我都无需阻拦了。如此看来,你其实比那陈清都更惨。”
原来陈平安已经无法看到龙君那一袭灰袍,事实上,对面城头的所有景象,都从视野中消失。
再低头望去,那些蜂拥涌去浩然天下的妖族,也看不见了。
陈平安转头望去,远处大雪缓缓落,还依稀可见。
哪怕以后瞧不见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小忧愁,米粒大。
更何况江湖相逢吹牛皮,江湖重逢道辛苦,江湖路远,总有再见时,肯定会有人说师父辛苦了。先生辛苦了。小师叔辛苦了。陈平安辛苦了。
陈平安扬长而去,大袖飘摇,大笑道:“似不似撒子,辛苦个锤儿。”
斐然和离真一起来到龙君身旁,离真问道:“是不是真疯了?”
龙君反问道:“问你自己?”
斐然笑问道:“那个曹慈,竟然能够连赢他三场?”
龙君点头道:“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