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那个还不满十六岁,在丹桓王灵前被推上皇位的万俟恭会成为丹桓有史以来最雄才大略的君主,他仅用了一年时间便改变了充满争斗与撕裂的丹桓朝堂,甚至连他父族世代的敌人右贤王部都臣服于他。
他比他的先辈,甚至是凤仪太后都更有智慧,他比那个大齐昏庸无道的皇帝更像一个符合大齐礼教希望的明君。他的登位也结束了商路时常受阻,局部动乱频发的现状。他用五年,在二十岁时缔造了一个和平的西域,诸国的公主无不心仪这位容貌俊美,温文有礼,武技超群又英明睿智的年轻的丹桓王。丹桓朝野上下也都急切的希望这位天赐的明君能够早日成婚,由高贵的皇后生下继承人。
对此,万俟恭是推脱的理由十分正义。他尊重丹桓子贵母死的传统,但他不忍自己儿子的母亲因此而死,毕竟他的母亲因此而亡,他内心伤痛,所以打算以后从宗族中挑选一个孤儿过继为自己的继承人。
这个托辞一时让人无法反驳,但宗亲们已经就此开始讨论废除子贵母死制度的可能,毕竟以当今之英伟睿智,岂有女子能在他谋划好的身后夺权?再加之陛下还年轻,若是再娶大几岁的女子,既好生养,又不担心子幼母强,何必非要杀母?况且陛下没有正统继承人,一个没有母系家族支持的王,也是动乱之源。
对于万俟恭来说,这五年他有足够的耐心,他创造这样一个安宁,和平,繁荣的西域,就是给自己的师傅看的。他要在再次见到他时告诉他,这个西域看起来坚固,与大齐友善。但是它就像玻璃一样脆弱,他只要伸手轻轻一推,一切都会碎掉。他也有可能成为一个一统西域的王者,丹桓的铁蹄也会踏碎一切和平。而他,很简单,只要他便能换这和平长久,永固。他迫不及待想听听师傅的答案,在他将刀刺进他肩头的那刻,是否想过会有今日。
但是五年来的寻找毫无头绪,这让他一度怀疑过楚勋从中作梗。但是就连他在丹桓重新培养的卫队,也仍旧没给他带来任何好消息。他不愿面对旧臣劝他关攸宁已死的事实,就算是关攸嗣把坟刨开给他看他也不信,他有一种感觉,关攸宁一定在骗他。
如无特殊情况,例行监视暗探们每半年会交班回来一次,当面跟他汇报情况。监视吴十六的探子回来时,万俟恭听着他讲完想了一会道:“三个月前,你送信回来,说吴十六娶亲了,娶了个寡妇。是边军阵亡将士的遗孀。”
“是,陛下。”
“这个寡妇带了个儿子,吴十六也认在名下。”
“是,陛下。”
“朕认识的吴十六可不是这种好心人。”万俟恭放下手中的奏折:“这个孩子,平时你能见到吗?吴十六待他如亲父吗?”
“吴将军军务繁忙,不常在府内。寡妇之前就在军中伙房帮忙,婚后也常在营中。除了婚礼那天,属下没再见过她。孩子平时由这个寡妇带来的庶妹照顾。”
“这就奇了。他等了五年,就为了娶个带儿子和庶妹的寡妇?我看画像,那寡妇姿容一般。庶妹是何样貌?漂亮吗?与我给你们的画像上相似吗?”
“庶妹姿容普通,但是属下曾有一次偶然听到她纠正孩子认错的匾额上的字,应是识字的。”
“识字,为何特别拿出来说?”
“陛下容禀,吴将军驻扎的边城,是大齐最贫穷的城镇之一,三年前最后一个夫子也跑了,所以这城里的人,莫说是女人,就是男人也少有识字的。除非是外来的人。但这寡妇是本地人,她都不识字,她的庶妹识字就有点不寻常。”
“这样的异常为何没有早报?”万俟恭沉了脸道:“还有何怪异之处?”
暗卫俯身道:“这庶妹喜欢吃甜食,因此小厨房时常给她做各种甜点。但有一次,红枣糕被退回了。”
“不吃红枣……”万俟恭微微捻着手指:“这有何怪异之处?”
“陛下,她不是不吃红枣,只是不吃红枣糕。她说她嗓子细,咽不下去有红枣皮的米糕。”暗探刚说,万俟恭倏然站起身厉声道:“她是这么说的?原话?”
“是,陛下。属下听厨房厨子抱怨的,说这位庶妹出身不高,来做丫鬟的,架子还不小,跟齐都小姐似的嘴刁。一个婆子还说,她在齐都干过,这寡妇庶妹走路的样子,和齐都大家闺秀没两样。”
“是桐叶。”万俟恭终于找到了销声匿迹的四位美婢之一,他原地踱步冷静了一下,然后唤来暗卫首领,确认了上个月送来的密函里,锦瑟仍在关家,伺候关攸嗣的夫人卢氏。
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道:“那个寡妇,身份你们核实过了吗?确认嫁进去的那个确实是本地人?”
“陛下,边地二嫁不蒙盖头,只是请乡里亲朋吃饭。在场的人都看着的,若不是她本人,定会被认出来。”
“那庶妹是一并带过来的吗?”
“不,是婚后几日,那新夫人嫌吴将军府上没有丫鬟不方便,又不想花钱买,让家里送来的。吴将军对这夫人极好,有求必应,甚至据说在内院偷偷为她办过婚仪。她开口要了,因此她娘家只得送了一个来。”
“派人再去查……不……不要去……”万俟恭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又开口道:“让人找机会,扮成匪徒,劫了这夫人和庶妹,再派我们的人救出来,不……我亲自去救,然后带回来。”
“马上清明,边地的妇孺们都会在城外祭祀阵亡的将士们,里面大多是他们的亲人。这些年有吴将军坐镇,一直太平,各家也不会有太多防备。这位新夫人,应该也会去。我回来前曾经看到那位庶妹在折纸钱,应当是为新夫人准备的。”
“好,劫的时候你跟去,别给朕劫错了人!吴十六若来寻,一概不理。”
“是,陛下。”
关攸宁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第一次出城就遇上土匪抢劫。本想等到了无人处动手带桐叶逃跑,没想到更倒霉的事发生了,她和桐叶被救了。救人的居然是正好路过,与逃窜匪徒狭路相逢的万俟恭和他的亲卫队。
关攸宁当时就在心里骂娘,好好的一国之主,不在皇宫坐镇,没事跑出来瞎晃悠什么。士兵们没有强行把她和桐叶分开,关攸宁心里还算安定,毕竟她现在是女人,万俟恭应该还没有发现她的身份。
她被带入万俟恭临时扎的帐中时,情绪还算稳定,只是规矩行礼道:“民妇王二妮参见陛下。”
“王二妮……”万俟恭听了笑了一下,仔细端详她的脸,半晌道:“将士们说,你自称吴十六的夫人?”
“正是。民妇是吴将军新娶的夫人。今日不慎被绑,夫君应当焦急不堪,还望陛下放我与妹妹回去。”
“朕和吴十六以前是不共戴天之仇。他与我师傅相好,朕恨不能生啖其肉,为什么要放你回去?”万俟恭总觉得眼前的妇人很熟悉,但是刚刚下属们来报,丫鬟们都已经暗自确认过了,这夫人和庶妹确实都是女人,不该是他师傅男扮女装。更何况,若真的是男人,那喉结可藏不住。
关攸宁被他怼的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想到万俟恭挥手道:“你被救时为证明身份,曾说在军中负责烧火,认得大齐边军将领们,所以送你回城下即可?”
“是,陛下!”关攸宁又燃起希望。
“那你现在也还干老本行。换个好地方,带着你的庶妹,去朕的御膳房烧火吧。”
关攸宁目瞪口呆,这万俟恭该不会是受了刺激,脑子出了问题吧?还是真的恨吴十六恨到失智了。总之,还没等她求饶,她就被拖下去,和桐叶一起被带回了丹桓。
一个月后,万俟恭唤来侍卫道:“吴十六来的勤吗?”
“几乎每天都派人来,还亲自来过六次。属下一口咬定,只是剿匪,未遇到过什么女子。”侍卫长回道。
“来的这么勤……那两个女子在厨房做的怎么样?”
“非常娴熟,只是庶妹似乎娇弱些,倒是这个姐姐干的多,性格豪爽,说话做事,像个男子。”
“像男子?”万俟恭皱眉:“确认了她们都没易容?”
“陛下,易容需要材料。这两姐妹睡宫女的通铺,有时洗脸都来不及,根本没有易容的工具。没有什么易容能一个月不需要补的。”
这让万俟恭又陷入了沉思,他想了想又问:“这妇人思子是否心切?”
“似是心切,但属下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却说不上来。”侍卫长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你去叫一个御膳房做了母亲的仆妇来回话。”万俟恭隐隐觉得这是条线索。
很快,洗碗的仆妇被带到,万俟恭问了她同样的问题,那仆妇道:“依奴婢来看,这女子并不十分爱自己的孩子,或者说,她对这孩子不错,也十分惦念,但不像他的母亲。”
“哦?哪里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