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关攸宁更清楚的看到，匕首扎上万俟恭肩头时他的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质疑，有的只是一种疑问，仍旧带着怯生生的试探，甚至尝试开口问道：“师傅，我做错了什么？”
关攸宁没有回答，只是忍着泪把他推了下去，她确定过了那张网的存在，现在只要把他推下去就行了。
她也从银月的镜中终于看到了那未曾见过的画面，伤得不重的万俟恭很快伤口止血了，但是人却仿佛被麻药静止了，他昏迷了七天，在赶回丹桓的路上，臣子们只能拼命地给他灌人参水。这七天似乎是他的噩梦，他不断重复的只有一句话：“师傅，为何不要我了？”
最后还是楚勋咬咬牙道：“殿下！等待永远会被放弃，只有自己抢夺到手的才真正属于您！请您醒过来，臣等会为您取来一切您想要的东西！”
第二天，万俟恭醒了，他原本澄澈的琥珀色的眸子变成了黄玉色，成为了丹桓人眼中的神之子。他性情大变，如果说以往是作为质子的谨小慎微和不喜人近身，那么现在则是冷酷无情，心坚如铁，成为了臣子们真正的期望的帝王。
楚勋按照之前跟关攸宁说好的话术，只说自己是察觉关攸宁行为有异，本来也早已准备找机会带他回丹桓，未雨绸缪做了些安排，没想到用上了。万俟恭却一反常态的没有追问真假，似乎是接受了他所有的说法，又或者早已心死的不在乎也不再追问为什么。
等关攸宁的死讯传到丹桓时，楚勋曾害怕听到消息的万俟恭想不开，再次崩溃。没想到他只是一动不动的听完所有的汇报，嘴角泛起一个笑：“让我相信关攸嗣会拿师傅的命去换关家，还不如让我信太子那个草包能杀了魏王，中兴齐国。我不管他是真死还是假死，是主动还是被逼，我都不会放过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监视关家甚至包括关峤和吴十六。特别是新近出现的年轻男子，无论长什么样，都要注意。他的四个美婢还有锦瑟也要找到去向。他不可能就这么安稳的度过余生，他必须属于我。这是我答应你们做丹桓王，成就你们的功业富贵唯一的条件。若他真死了……”万俟恭顿了一下道：“我就让关家和大齐与他一起陪葬。至于你……”那黄玉色的眸子看得楚勋瑟瑟发抖：“我不管你之前是怎么跟他说好的，前事既往不咎。从今日起，务必全力效忠于我，特别是在追捕他的这件事上，如有一点隐瞒，先生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关攸宁看着镜中的少年，冷酷的外表下，是握紧了拳控制自己不要颤抖的倔强。他不愿意相信她死了，他再次被抛下，再次被扔在残酷的狼群中，他最后一点坚持，就是不相信他的师傅死了。
银月看着站在那里不说话的关攸宁，脸色似有心疼之色，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怎么，这时候想流下几滴鳄鱼的眼泪都流不出来吗？”
“这是命运弄人，也是造化弄人。”关攸宁看向银月：“如果这个人真的是我，我又做错了什么，我这一刀是为了保全家族，保全他！”
“可你问过他吗？他想要这样的保全吗？他是不是愿意去做这个孤家寡人的丹桓王？你就算不想要他，可以让他自己选！而不是替他选！”银月的话让关攸宁仿佛回到了武林盟主的故事中，她愣了一下，突然笑起来，笑的越来越大声，接着又跪倒在地掩面哭起来，仿佛驱除出身体的那些情感在此时都卷土重来。
银月表情僵了一下，有点犹豫该说些什么，却听她笑声中带着悲凉道：“银月，你比我可笑可悲。原来那么多次，那么多次你都是为了让我重选啊，在那么多个故事中，重新节选出那么多个片段，以为总有一种情况下，我会选择他……但是重来了那么多次……”关攸宁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她伸出手，触碰不到银月，但还是在虚空中拍了拍他影像的脸：“我都没有选他，失望吗？”
“你……”银月一时气的也说不出话，关攸宁转身看向外面正在避走，四处换地方阻断行踪，慢慢远离齐都的那个关攸宁：“如果如你所说，这个人就是我。如今我还真有些信了。银月，再来多少遍，我都不会选听听他的意见。你可以将之称为我做为师傅的傲慢与专断。他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我不许任何人毁掉他，包括他自己。如果我的背叛，我的死能让他走上雄才大略的君王之路，我死得其所！”
“可你有想过他有多痛苦吗？”银月咬牙切齿道。
“痛苦？银月大人，这缘起故事里的人也是你虚构的吗？那些写下的数字只是你的大笔一挥，还是确实存在？你不回答我，那就是真的……那些人真实存在，如果恭儿做一个碌碌无为的质子！不能以铁腕稳定丹桓，西域将一片战火！大齐又怎能幸免？他生来为太子，他的母亲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我救他就是为了等他有一日救万民的！他也答应我了，不是吗？那些人，很可能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家破人亡！他只是痛苦，痛苦于所爱之人的背叛，而成千上万的人很可能根本没有命遇到自己所爱之人。他贵为战神的时候都没能得偿所愿的，此刻也不会，今后更不会！大丈夫！满脑子的儿女情长！怎么配做我的徒儿！他想做一个平安的富家翁可以，但那个故事里，一定没有我。他可以选不再努力，但依旧会被我舍弃，因为我不要这样的他。”
“你……”银月气的抬手指着她，半天没说出话。
“我？我怎么了？在这个狗屁世界！我但凡真的是个男人！我根本不会假人之手！天生凤命，是一场讽刺的诅咒！告诉天下的女人，就算是贵为皇后，也不过是命运的玩物。重要的不是我关攸宁，而是关家嫡女这个符号。命运早已决定好的花瓶，自己可以摆着不用，宁愿砸碎也不愿意用它汲水。什么子贵母死！什么凤命之后不得另嫁！男人自己守不好王朝，便要女人来承担责任吗？更可笑的是，子贵母死是为了防止太后专权，可是代代都有活下来的，非帝王生母的女人专权。你说，丹桓的王这是得多没用啊！恐惧的杀死了那么多女人，却还是活在太后们的阴影下。凤仪太后死了十来年了，他们还是恐惧她的一切。银月，你又要什么呢？替他在这里一遍一遍试探我？看看我会不会改主意吗？”
银月没有说话，铁青着脸看着她。关攸宁突然端庄的笑了一下，然后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做梦！我不会改，我永远都会选择成为那个更爱天下人的关攸宁！”
银月别过头去没有回答她，关攸宁也不再和他说话，看向了外面的场景。那里出现了一个熟人。
“姐姐！快来看！我在山中采到了一只这么好的灵芝！”灵动活泼的红衣少女进了庭院，已经是一身女装的关攸宁笑着站起身道：“好了，乘月，慢点跑，别摔了。”
换了几个地方后，关攸宁以女子之身住进了沧州的舅舅家。她的母亲就这么一个亲弟弟，是沧州士族之首。舅舅有五个儿子，都已经成家立业。老来得了一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培养的比而已更尽心。
“我说武林盟主那个故事，林表妹对我好的像是我们才是亲姐妹。还以为是你们剧本良心发现了，搞半天这本来就是我的亲表妹！你除了会把我的东西抢去给你主子，骗我给他做安静的娃娃，还有什么其他能力吗？”关攸宁嘲讽道。
“他除了第一个故事，哪一次让你做娃娃了？就在能够操控你当傀儡的那一次，他最终还是放弃了！他只想和你并肩！无论什么，都希望你不要抛弃他而已！”银月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击了她。
“要不是我以死抗争，我能有这样的待遇？只想和我并肩？他只给了我这一个选项！我不选这个他就要折断我的羽翼！那些看似为爱的退让，不过是一种麻痹我的手段，他如果真的爱我，在我拒绝的那一刻，就不该再勉强。”关攸宁看着外面活泼靠在自己怀中讲述山间奇遇的林乘月：“她在这里也一样，是吗？就算是父兄宠爱，就算是出身一个开明的家族，一朝被权贵男子看中，到头来还是笼中雀。”
就在此时，关攸宁听到外面的林表妹道：“今日，我还在山里救了一个书生，他摔伤了腿动不了，可怜兮兮的。不过样子长的极为好看！谈吐也不凡。父亲与他问答了两句，说他是个才子，极有见地。他说他本是殷实人家，后来家中父亲早逝，被宗族夺了家产，还把他赶出来。他四处流浪至此，若不是被我发现就死在山里了。父亲已经答应帮他，让他在家里做些杂役，也可以跟着家学念念书。”
这段话让经历过盟主故事的关攸宁脸色惨白，她看着那个满眼都是少女情丝的林乘月想提醒她不要路边随便捡男人！会不幸！但她没办法，她只能看着。而且，她隐隐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真正的林乘月，并不会像故事里那么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