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溪,你总说你不认命。我岂会不知你当初求死之法?绝育之法?你是个好医生,你不会害别人,只能伤害自己。阴阳傀儡蛊没有问题,害死你的是我。你赌我会放你去死。但你只对了一半。”祁东篱说着流下泪:“我不懂,为什么,丹溪。明明我们可以一起做共同疗愈天下的伴侣,但你却不肯。你明明说过喜欢我的,为何又要抛弃我?神医本可以是伉俪,为何你一定要自己来做,就为了证明,女人不扮成男人也可以是一个名医吗?”
关攸宁听他哭着问罗丹溪的白骨,不禁开口道:“她活着时不问,现在又有什么用。”
但却没想到,这次祁东篱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止住了泪,警惕的抱紧白骨后问道:“是谁?”
关攸宁尝试回答:“我是第十代神医关攸宁。”
祁东篱愣了一下才道:“你是女人?你是以女子之身继承神医之位的?”
“是的,我是十代一来唯一的女子。我被第九代神医关元化的首徒祁青囊捡回神医谷,师傅为了防止我受你留下的母蛊侵害,为我种下阴阳傀儡蛊。我因医术卓著,加之大师兄被迫尚公主,二师兄因家族危难继承家主,而继承神医之位。刚继位,师傅便被害,我阴差阳错,灵魂进入此境。”关攸宁的话很显然让祁东篱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又狂笑起来:“丹溪,你听,你听到了吗?阴阳傀儡蛊还是现世了,可笑的是它竟然是为了救人的目的,重新种在了你心心念念的,女神医身上。”
关攸宁不懂他为什么狂笑,他笑着笑着竟流泪,他向看不到的虚空道:“你知道吗?神医谷中根本没有任何母蛊,什么也没有。如果你不种阴阳傀儡蛊,自然能平安长大。”
关攸宁愣住了,她没想到居然是这个答案。
“即便在我的谎言中,那母蛊也不过是使女子无法生育而已。”祁东篱似哭似笑:“居然要种上更危险的阴阳傀儡蛊去保护,可笑,可笑。神医谷的后人认为女子的生育能力比自由更重要,哪怕冒着被人控制的风险也要保全生育。丹溪,你听听,命运弄人,命运弄人!”
突然间,关攸宁回到了故事世界中,她站在原地,耳边还回响着刚才祁东篱悲苦的狂笑,她不知道关元化当初是否确切的知道所谓的危害是不能生育,也无从知晓。但她很想告诉祁东篱,第一个将女子最重要的价值设定为生育的,明明是他本人。
就在此时,有人进门的声音,祁望看到关攸宁站在原地,脸色有点不太好,便关心道:“师傅有什么不舒服吗?”说着就要伸手给她把脉。
关攸宁笑着阻止道:“我可是你的师傅,我身体如何自己还不清楚吗?”
祁望也没坚持,回头看向开着的祠堂小门,关攸宁解释道:“我刚刚已经拜见了诸位先人。只是有两点疑惑。”
“是何?”祁望携着关攸宁的手走了进去。
“一是为何祖父的画像上除了名字,没有其他文字?”关攸宁在刚刚的故事背景中没有得到关于这个的答案。
“画像上的文字都是诸位先祖一生从医的信条。一般情况下都会先写好放在信封中。平日每隔几年都会请人为年纪大的家主绘生容像,家主去世后,就打开信封,在生容像旁添加文字。但奇怪的是,祖父去世后,信封里并没有信条文字,那是一句很奇怪的话。当时主持事务的三叔觉得有损祖父一时英明,便做主烧掉了。”
“很奇怪的话?”关攸宁隐隐越觉得和自己有关。
“是,上面写着:吾愧为医,勿记吾事。”祁望说着也望向祖父的画像:“祖父一生救人无数,从未害过一个人。我初回祁家,掌管家事。查出诸多吃空饷的事,但却没有一例医药的问题。面对我的锱铢必究,祖父对犯错的人也不忍多加责备,只是赶出去了事。他在弥留之际似乎总是有话要对我说,却始终没有说。甚至对我被赶回家族,师傅让出神医之位也没有说过任何责备我的话。他一生仁慈,从不口出恶言,我也不明白他到底哪里愧疚。”
“那你可知苏城祁家的第一任家主祁东篱是为何英年早逝的?”关攸宁又指向第一张画像。
“想来师傅看过了家族记事。”祁望走到祁东篱的画像前,盯着看了许久才道:“我也不知道。家族里对第一任家主只是讳莫如深。只是年幼时,我曾听父亲提及过,说第一任家主或许就是第一任神医,他不是死了,他只是追随他所爱的人成为了神医。”
“追随所爱之人。”关攸宁重复了一边,看着画像里的人呢喃。
“怎么,师傅有什么发现吗?”祁望的话让关攸宁突然有了一个念头,她不管这个游戏到底想要她达成什么结果,此刻的她只想让曹丹溪的声名重回世间。
“望儿,真相往往残酷,你要听吗?”关攸宁神色严肃的看着他,祁望愣了一下,随即坚定的点点头。
“这是历代神医才能知道的秘密,而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二师兄,便来到此地。如今这个秘密不能在我这里断绝。恰恰相反,我希望天下人都知道这个秘密。之前我没有想好怎么跟二师兄说,又或者怎么说服他公布这件不光彩的师门隐秘。此刻告诉你,或许是更好的选择。秘密就是,第一代神医曹师弟,根本不是男子。祁东篱也并不是为了追随男子爱人不为家族所容而遁入神医谷。阴阳傀儡蛊早就出现过,目的就是为了禁锢罗丹溪。”
“罗丹溪?”祁望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是的,真正神医谷的建立者,罗丹溪。”关攸宁开始讲述那个漫长的故事,将她看到的一切说出来。罗丹溪不该被自私的占有欲淹没她的才华,她应该被天下知道。
祁望听完了所有的故事后沉默了,他看着关攸宁,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动了动因为专注聆听而僵硬的身躯,看向了祁东篱的画像,开口道:“原来,那是开山师祖的想法。”
“是的。”关攸宁点点头:“望儿,或许祁东篱真的很爱师祖,但对师祖来说,更重要的是疗救天下。”
祁望回头看向关攸宁,漆黑的眸子里涌现出一种让人看不透的复杂的情绪,他抬起手抚上关攸宁的面颊,关攸宁却没有躲,只是看着他。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不知过了多久,祁望俯身吻了她。但他没想到关攸宁不但没有反抗,甚至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直到气息不稳,衣衫凌乱,祁望才猛然推开她,看着她面颊嫣红的看着自己。
“望儿,只要有阴阳傀儡蛊在一天,你就永远不知道我的回应是否出于真心。我的爱是否出于真实。你可以自欺欺人,甚至可以像祁东篱一样欺骗天下数百年!但是……你骗不了自己,祁东篱骗不了自己。罗丹溪就算被淹没了,这行字也仍然证明她来过!”关攸宁说着,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泪:“我不知道多少女子这样被以爱的名义吞噬了自我,摧毁了梦想。但我不希望望儿你是其中之一。”
“所以,祖父是真心实意的认为,自己替你先做了选择,即便是以想要保护师傅的心而使用阴阳傀儡蛊,但祖父仍然后悔。”祁望再看自己祖父的画像时,终于明白了那八个字的含义。
他突然想起了公主,他的母亲却不许他叫母亲的女人。
“祁望,你该恨的是我为何不是男子。”那是她某一次喝醉时拍着自己的脸笑道:“你看,以我的能力,若是男人,你可能就是太子了。可我不是,但你说是谁规定女人不能做皇帝的!我偏不服!我要争一争!”
祁望那时候望着她不甘的样子,并不能明白为何已经万千宠爱于一身,大权在握的母亲还要做皇帝。
“你的父亲觉得受辱,无非是因为我是个女人!”公主拽过祁望:“他若是真爱自己的师门,真爱那个小师妹,就会隐藏自己的爱,与我虚与委蛇。但他将这些做为攻击我的武器,因为他以为女人都会为此伤心。他错了,他太高看自己。这伤不到我,相反,迟早有一天,我要凌迟他的师傅和师妹,让他看看,女人不但掌握生,还掌握死。孕育生命的女人只要想,幼小的生命在漫长的成长中随时会因为母亲的放弃而死,祁望,你能活着应该感恩我,而不是你那个废物父亲。我要用他自私爱着的人的血,让他清醒清醒。”
祁望当时认为母亲疯了,和她过往一样疯了。直到此刻,祁望看向那一边哭一边笑的师傅时,他竟然有些分不清她和公主了。
那是两个似乎在烈火中相互重叠的“疯女人”。这是父亲常评价公主的话:“那个疯女人。”
眼前的师傅如果是“疯女人”的话,是自己逼疯她的吗?
祁望的手有些颤抖,他艰难的走到关攸宁面前,伸手抹去她的泪:“别哭,师傅。”
“我没有哭。”关攸宁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突然脸色大变,但还是自己也抹了一把泪:“我才没有想要哭,我只是刚刚太激动了,才不自觉的流泪。”
“如果我帮师傅恢复罗丹溪的存在,师傅会不会原谅我,和我在一起?”祁望的话让关攸宁猛然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