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攸宁在云境山遇到祁望时愣了一下。两年不见,原本就比自己高的他似乎因为家族的历练而轮廓棱角越发成熟。
和之前总是怯生生低着头不同,这次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神情像极了他高高在上的母亲。
关攸宁皱了一下眉转身想离开,祁望开口了:“师尊如今对我说一句话都吝啬了。”
“我若不是医者,两年前便已清理师门。”关攸宁猛然转过身:“祁望,我给你条活路,是看在大师兄的份上。若是世人知道你谋害手足,被逐出师门,岂会容你?”
“师傅可以说说看,看是祁家这些人能奈何我,还是沐荣那个女人先落下宝座。”祁望的话让关攸宁没再和她争执。
这一路走来,关攸宁听了许多传闻。共同点是祁望在这两年里取得的巨大威信与声望。和祖父,父亲和叔父们那样的好脾气不同,这位性格冷傲的年轻家主凭借比父辈更高超的医术迅速俘获了士庶们的心,没有他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再加上他前朝公主遗脉身份和神医谷中不为人知的传奇,异于家族其他人冷傲的性格,都让他的形象比前人更加神秘。
关攸宁心里清楚,在没有任何切实证据的情况下,公布这件事,只会让沐荣举步维艰。
看着关攸宁沉默,祁望冷笑了一下:“若不是对师傅的尊敬,我早就将此事公布天下,让世人评评理,谁才是那个阴险狡诈之人!师傅不听我的解释,不信我是一时慌乱,绝无杀人之心而将我赶走,我不怨师傅。毕竟师傅为我留了一线,没有将我逐出师门。”说到此,祁望声音软了下来:“师傅当真对我如此绝情?事到如今,居然连话都对我不肯多说一句?”
“我们师徒。。。无话可说。”关攸宁看他突然这样可怜,一时间又心软了,回答了他。
“师傅是来找仙茅的吧?”祁望没有继续刚刚那个话题:“二师伯这些年在制忘忧丹,西南没有仙茅,在东南也是难寻。我这时节来云境山碰碰运气,就是为了寻找仙茅给二师伯送去。不想遇到了师傅。今年的仙茅我刚刚已经寻到,并采摘下来。”说着,祁望拿出自己袖中的布袋打开,里面是包的好好的开花仙茅,确实是入忘忧丹极好的品相。
“既然遇到师傅,那便请师傅代为转交给师伯。”祁望将仙茅递给关攸宁,关攸宁迟疑了一下,但医生的本能促使她还是接过。却不想祁望又开口了:“师傅既然带,能否帮我多带一样药材给师伯。”
“什么?”关攸宁本来准备离开的步伐听到药材便走不动路了,能让她特意带给沐靖的,定不是什么凡品。
“师伯善制丸药,以安宫牛黄丸做的最好。可惜,牛黄难得。前些日子,庄园里的农户家里牛死了,剖出牛黄,竟有拳头大小,呈金黄色,如黄金一般,极为罕见。献上来除了讨要银钱还为了减免租息。我是免了他三年的租子又付了药市上的高价才得到的这块牛黄。只是我不善制丸药,喜用汤剂。这么好的牛黄,还是师伯这样的圣手制才不算浪费。只是这药材珍贵,我不敢轻易遣人去送,但我又忙于家族事务,路途遥远,暂时无暇跑一趟。师傅既然要回去,不如先与我一同回苏城,带了牛黄,再带些这两年我存下的其他珍贵药材一起,给师伯制药用。”
关攸宁师兄妹三人,她和祁青囊都喜用汤剂,所以祁望才会也爱用汤剂。而沐靖则更善制丸药,出身沐家的沐荣也是如此。祁望说要将珍贵药材给祁望制救命丸药倒也符合他们师门的习惯。好的药材先制便于携带的救命丸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难得你对二师兄的孝心。”关攸宁到底是松了口:“我就同你走一趟吧。”
关攸宁下山才发现祁望并不是独身前来,山下有车马家丁相随。去苏城两三天的路程不算长,但也足够她认清那个在神医谷伺候洒扫的望儿早已是东南祁家说一不二的家主了。他果然身上带着公主的血,是天生高高在上支配他人的人。尽管一路上他都如同少年时恭敬,但关攸宁知道,他已经不是曾经的他了。只看那些仆人,只要他微微皱眉便戒惧异常,和他祖父在时两个模样。
祁望确实很忙,寻找仙茅离开了七天,家中便一堆事情等着他做主,一时间竟扔下她两三日没来见人。关攸宁本想拿了东西就启程回去,无奈老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她不要走,怕家主怪罪他们照顾不周。
又等了两日,关攸宁终于等到了祁望。他还是如少年时一般伺候她吃饭的流程,关攸宁不想和他争执,只是安静地吃完早餐后道:“祁望,我已在此多日,该启程回神医谷了。”
“东西我已经让人拿来了。”祁望说着拍了拍手,下人端上一个精美的盒子放在关攸宁面前,她打开一看,眼睛便亮了,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另有十五种珍贵药材,前两日管家也都请师傅一一验过了,现也已装好了车。我派一队人护送师傅回去,到谷外遣他们回来便是。”祁望说的妥帖,眼见就要离别,关攸宁也放下警惕,缓了语气道:“二师兄制好了,我送一盒来给你。”
“师傅还愿意再来我这里,可见是他们伺候的好。”祁望笑了一下:“既如此,师傅走前不如再帮我一个忙吧。”
“何事?”本来已经站起准备离开的关攸宁有些奇怪。
祁望一脸愁容,屏退左右低声道:“前些日子,我意外在家族秘藏里看到一种特别的蛊毒配方,名曰阴阳傀儡蛊。”
这个名字说出来,关攸宁顿时握紧了拳,祁望像是没发现一样接着道:“上面祖父写着这是已封存的禁忌,旁边是每次使用过已经销毁母蛊的记录。但是最后一个记录却没有划掉,我却看不懂那符号的意思,旁边的盒子也有母蛊样的东西。我担忧仍有此蛊存世,会闹出什么乱子,想请师傅辨认一番。这也是我邀请师傅前来且留了多日一定要空下来亲自送您的原因。”
“在何处,带我去。”关攸宁声音有些紧绷,她要立刻确认那个没有划掉的记录是不是就是她。她明明给祁桓回信说她处理掉了,怎么会还有一个没划掉。
“这毕竟牵涉师公名誉,我将其藏在密室中,师傅跟我来。”祁望说着站起身,带着关攸宁向后院走。过了几个门,来到一个紧闭的红门前,这里虽然看起来建造精致,但是僻静无人声的样子让关攸宁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祁望推开红门,里面是一小院,还有一独栋的二层小楼。他走进来看到关攸宁在外迟疑,便道:“这是祁家秘藏所在,因而不许任何人靠近。师傅放心,我有多少本事,都是您教的,害怕我不成?”
关攸宁被他一激,便一脚踏入院门,红门自己慢慢关上,关攸宁随着祁望进了屋。这屋子看起来不像秘藏,而像是一闺秀的住处,甚至和自己在神医谷中的有几分相似。多个世界被囚的经验让她警铃大作,顿时停了脚步道:“东西在哪?”
“这里。”祁望真的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册子递给关攸宁,她连忙接过,前后翻看了一遍,在最后一页她看到了两个自己的名字,第一个明显是祁桓的字迹,旁边的母蛊二字已经划掉了。只是在后面,祁望的字迹重新写下了她的名字。
关攸宁猛然抬头,看着仍笑眯眯的祁望道:“你在耍我吗?”
“师傅,有时候,人眼见不一定为实。就像你看到我刺伤沐荣,又好像你以为母蛊已经毁掉。”说着他不知拿出了什么塞进嘴里,迅速咽了下去。
关攸宁有些不好的预感,警惕的问:“你吃了什么?”
“我吃了什么?”祁望突然笑起来:“要不是这蛊催动需要一定近的距离,我在被逐出谷那天就会吞下这东西。当年,我偷看了祖父的密信,藏起母蛊,不过是为了关注师傅的安危。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吞下它,用这种方式,留下师傅。我不想的,这是师傅逼我的。”
关攸宁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丢下书想转身离开,却发现自己竟然动不了了。她眼睁睁的看着祁望一步一步走向她,伸手触摸了她额间的朱砂:“这是师公用来保护师傅的,万毒不侵,百邪不沾。它将师傅保护的密不透风,让我无计可施。但凡我还有一点其他的办法留下师傅,便不会被逼到这一步。”
“孽障!!”关攸宁愤怒的骂道,她身体动不了,话还是能自由的说。
“师傅若是恨我,不如当初就杀了我。”祁望的手顺着朱砂划过她的脸颊,然后强硬的抬起她的下巴:“既然选择了抚养我,为何又要抛弃我?就为了那个贱人的谎言!你明明知道她在骗人!就因为他是沐靖的侄女!你掩盖她陷害我这样的罪,也仅仅只是将她赶回家。我甚至还不如她,她还多留了三个月养伤,而我在大雨的夜中就被逐出谷!”
关攸宁看着他指控自己时那双委屈的眼睛,又想到了不甘的安乐公主,她想别过头去,却动不了,祁望微微弯腰,靠近她的脸,鼻尖与她的鼻尖触碰,迫使她与自己气息交融:“师傅,您总是不愿意和我对视。以前我没有勇气直视您,我担心看到其中的厌恶。我曾想过,是不是我瞎了,师傅就会像喜欢沐荣那样喜欢我了。后来在苗地,我证实了这个想法,瞎了的我,就只像父亲了。我多可悲,您爱我是因为父亲,恨我是因为公主,没有一点点是因为我。”
“你果然是故意的!”关攸宁咬牙切齿道:“我就不该听二师兄的再给你一个机会,我应该在苗地时就将你逐出师门,心术不正,何以为医!”
“做大夫就要是圣人。”祁望淡淡笑了一下:“这是父亲说的,他做了一辈子圣人,我也想学他做个圣人。可是他错了,我也错了。到头来,竟然公主是对的,做圣人就是会失去一切……而我已经厌倦了做圣人,您瞧,不做圣人……”他说着将动弹不得的女子拥入怀中,然后侧首在她耳尖轻轻吻了一下:“不就可以得到一切吗?师傅既然发愿救天下人,不如先救救徒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