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攸宁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和前世一样去冀州牧的旧府,如今豫州牧徐翰的府邸应征。她的好手艺和公道价格很立刻打动了管家,不但包了府上吃住,还同意看了她的弟弟来帮忙整理藏书阁,额外再给一份工钱。
尽管一切都比前世顺利,关攸宁也确信没有被任何人在任何机会下看到过蓝泪,但是第一次在府上和徐明浩相遇时,她还是感到了一阵从骨头缝中散发出的疼痛。
和曾经那次相遇时一样,徐明浩是个看起来光彩照人,风流倜傥的贵公子,那时的她太过愚蠢,没有看到这张皮相下的野心勃勃与心狠手辣。时至今日,再看故人,只能笑自己不长脑子,这样满眼对权势的热衷,以前的她怎么没有看出来?
很显然,这次与之前不同,应该是没有看到过蓝泪,在徐明浩眼里,她就是个给家中营造打造一些金属器的工匠,一个个子矮小瘦弱且唯唯诺诺的男人。因此,他只是来问了几句进度,便离开了。关攸宁为此松了一口气,觉得或许可以就此避过徐明浩的支线。
却没想到这个系统不管歪到哪里都能把路线给你掰回来。
因为徐翰重武,这藏书阁实在是府上最冷清偏僻之处,除了在这读书收拾的慎景行,以及休息时来找他的关攸宁,根本没有人会出现在这里。甚至院子都没想想起来扫。原本十天半月的被人偶然发现回来收拾一下,现在慎景行勤快,每天稍微打理一下,看起来干净整洁,就更没什么人来了。
关攸宁心里对慎景行念书的事很上心,毕竟这意味着他以后能不能成一个大官和一个好官。所以一有空便来检查他读书的情况。而慎景行确实如系统说的那样,自身就很给力,聪敏睿智,博学多思。丰富的藏书让他突飞猛进,甚至关攸宁已经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冬季天冷,放工也早。这日关攸宁照常下了工没有回住处,而是来找慎景行,看看他的进度,正好等他一同回住处。因为她的手艺得徐翰夸赞,现在管家已经在下人房那边给他们师徒单独辟了一间。
推门进去时,她找了一会儿才看到层层书架后看的认真的慎景行,她有些惊讶道:“今日看什么,这么出神?我刚刚叫了你好几次,你也没听到。”
“在看前朝武帝的《述志令》。”慎景行的回答让关攸宁更有些奇怪,这个时间线中前朝武帝的故事应该是按照曹操的故事模板改编的,毕竟名字都没有改。这在此时是一篇开蒙文,慎景行眼盲时,关攸宁就教他背过,而事实上,以他的出身,应该七八岁就背熟了的。所以他看的入神,让关攸宁难以理解。
“这是我教你背过的,这是篇开蒙的文章,怎么今日读的这么入神?”
“师傅,这文中有一句‘后徵为都尉,迁典军,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其志也。’武帝一生封至魏王,加九锡,离之尊之位只有一步之遥。其子文王继位便接受禅位,以成新朝。这样的权臣,在言说自己的志向时,却说最初的他是为了国家讨贼,一生做到征西将军便满足了。昔日您教我背诵此篇时,我曾问过您,觉得他说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当时您没有回答我,今日偶然看到,又想起昔日的问题,今天师父能回答我吗?”
“武帝父子之间犹相疑,我又怎么知道他是否真心?”关攸宁不知该怎么应对这个聪慧的学生明显带着某种试探性目的,但她完全get不到点的问题,只是顺着感觉答道:“但是,从我个人来说,还是相信这里是有武帝的真心的。”
“哦?何以见得?”少年看着低头将自己缩在一个暗处的关攸宁,他察觉到,自从他恢复明后,师傅似乎总是离他很远。虽然她做的一切好像都是为他好,但又很积极的在和她保持距离。他自诩幼时起便见惯世情,被继母迫害至命悬一线。他能看懂每个人,除了关攸宁。她对他的好既热情又冷漠,那种希望他赶紧出人头地,功成名就让她可以全身而退的使命感不知从何而来。
他的师傅希望他成功,因为这样就可以离开他了。她对他的爱很奇怪的又真挚又虚假,让他无法捉摸。即便是以伪善著称的武帝也没有她让人难懂。
“武帝是一位诗人,他生活在汉末的乱世,那时候应该比我们现在还要凄苦的多,也正是因此,在行军路上,他写下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若是一个心中没有任何仁爱的人,是看不到那些白骨的,也察觉不到那些消失的鸡鸣。他的眼中应该只有金钱、美女与功业。或许这是他的伪装,但是在某一刻,他在马上看着那些荒凉的场景,应该也是想要争出一个太平天下的。”关攸宁垂下眸子:“为此,或许那些曾经支持他的人,都与他反目,他最终也未曾篡位,离那个位置一步之遥,却没有再进一步,应当有一些真实的情感在其中的吧。如今的天下和那时一样,但现在的天下也不会一直这么乱下去,徐大人英明,定能还天下清平,景行你好好读书,将来总有机会为国效力。”
关攸宁话音刚落,就听到书架外响起了鼓掌声,接着徐明浩的声音传来:“若不是要找一本书,也不会来此,发现府上一个工匠都有如此见地。”
徐明浩的声音似乎并没有让慎景行惊讶,他甚至是知道徐明浩早就站在那里一样。而关攸宁则赶紧跪下叩首道:“小人僭越之语,还望三公子恕罪。”
“我听管家说,你是塾师之子,为了生计学了手艺。”徐明浩走上前,伸手扶起他:“如此人才沦落为工匠,未免可惜。明日我和管家打个招呼,调你来做我的贴身侍从,日后我帮你安排个职位,将来你和你的徒弟皆能为国效力,岂不两全其美。”
“万万不可!”关攸宁在心中骂娘,但嘴上还是推辞道:“小人虽然是塾师之子,但父母早亡,书读不下去,才学了手艺的。我天生也不是读书的材料,只是识得几个字,胡言乱语罢了。小人没什么规矩,不敢跟着贵人出入,惹了麻烦有杀身之祸是其次,怕的是降了三公子的格调,百死莫赎。”
“虽然说这读书少,说话却妥当。不过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徐明浩居然意外的好说话:“你弟弟将来我会关照的,你这么教他,他将来会是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的。”
徐明浩取了书走后,关攸宁松了口气道:“你看到他来也不提醒我?”
“徐明浩虽然是嫡子,但却是幼子。他上面有长子的大哥,和嫡子的二哥,他想成为豫州牧的继承人可不容易。若是长子贤德,嫡子英明也就罢了。可惜的是,徐翰的长子仁德有余,缺乏决断;嫡子好大喜功,嫉贤妒能;徐明浩争或许有活路,但不争一定是死。”慎景行垂下眸子:“但他多疑寡恩,不是人君之像。当时我若提醒师傅,打断你的话,他日后定然害我师徒。如今反而会觉得我们不过是乡野匹夫,上不了台面,不会将我们放在心上提防。”
关攸宁看着十五岁的少年有条不紊的分析着,震惊的像张大嘴,但又忍住了。她的徒弟心智之坚,识人之明,当什么权臣啊,直接当皇帝好了!
“那日后我离他们都再远些。”关攸宁小声嘟囔起来。
却没想到,过了几日,她下工和慎景行回住处的路上,突然被以士兵唤住道:“将军叫你们两个过去。”
满头雾水的关攸宁和阴沉着脸的慎景行跟着那个士兵过了花园的九曲桥,进了主人们才能进的地界,入了花园的亭子,才发现徐翰和他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都在。
两人跪下行了礼后,徐翰有些激动的站起身扶起慎景行,抓着他的肩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才道:“像,真的是太像了!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家里还有什么亲人?”
慎景行恭敬退后一步,行礼后道:“小人因重病眼盲失忆,在战乱中被师傅捡回去,得了一条性命。一开始师傅叫我路捡,后来我喝了些草药茶,恢复了视力,也隐约记得仿佛我叫景行,所以现在师傅也就叫我景行了。”
“景行,是了!没错!难怪怎么也找不到你,我就说你自幼聪慧,怎么会看见张榜也不来找我!你就是济桓的儿子啊!你是慎景行!你看,你和济桓年轻时长的一模一样!他后来病了,憔悴了,旁人认不出,但我看背影就知道!济桓是与我一同长大的,我不会认错的。”豫州牧顿时激动起来,还吩咐人道:“来人啊!通知慎家老太爷,说景行找到了!”
“父亲,这身份未明,仅凭长得像,也没个其他旁证,单听他说他是景行,谁知道是不是有心人的陷阱?”徐翰的二子徐明礼酸溜溜的说道。
“绝不可能!”徐翰斩钉截铁道:“他想不起来,一定是体内的病未好全,我这就延请名医,为他治病。”
说着,他仿佛想起关攸宁来,他高兴道:“小关,你的手艺我知道的,但没想到你带来的徒弟竟是济桓的儿子,你救了他的儿子,我要奖赏你,你想要什么?良田?美人?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