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可要给嫂嫂提个醒，可别被摇光哥哥骗了。他征战万年，最会骗人了。哪像我这样，心如水般，一照便知。我与他同长了这么长的年月，都看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据说远古之战，就算是最狡猾的神魔也要败在他手下。如今的大魔君摩罗都不是摇光哥哥的对手。”碧游捧起仙茶喝了一口才又道：“他最是霸道，我还年幼时，因无法掌握海洋之力，有时会力量失控。潮汐海啸的日期不那么准确，他便不分青红皂白，就夺了我的海洋之力，以自身神力塑了法器，代替控制运转，保证其如期。后来我能控制了，他还是嫌我没用，不许我全权掌握，还用法器钳制监视，以免我出错。哪怕这三万年来，我再也没错过，他也不同意放掉对我的限制。尽管我知道他是为了世间生灵少遭灾，但是我已经三万年都没错过了，他还是不肯信我。”
少女虽然是无心的抱怨之词，却隐隐让关攸宁抓住了什么之前一直被忽略的重点。摇光看起来自人界以刘桓之身历劫开始，都还算是温文尔雅，尊重她的意愿。但按照碧游所说，千万年前，他便将远古神魔尽算掌中，就连摩罗这样的魔君都不是他的对手。碧游不过是幼时力量不稳，潮汐不准，便三万年也换不来他的信任。那么一而再，再而三舍弃他，算计他的自己，怎么突然被优待了？
碧游这样同气连枝的妹妹他都不轻易相信，放过她的错误，自己这样从头到尾都是欺骗的凡人又有什么可以豁免的幸运吗？又以何为凭，觉得他爱上了自己，就能相敬如宾。
关攸宁心里有了怀疑，见碧游神女确实单纯可爱，便拐弯抹角，状似不经意道：“我本为凡人，如今突然成了天妃，心中忐忑，担忧众神不能接受我。今日碧游神女前来，我心甚喜。”
“嫂嫂说的什么话？”碧游摇头道：“其实若是摇光哥哥愿意，来拜谒您的人就是百年都不歇呢。可是摇光殿有结界，没有摇光哥哥的允许，谁也进不来。我听闻您上午去了羲和姐姐那里，您出门时，身边有两队护卫，谁敢靠近跟您说话？要不是我有天帝哥哥的令牌，我才进不来呢。”
“如果你管不住自己，我可以再帮帮你，碧游。”摇光的声音传来，让少女一激灵的站起来，脸色顿时变差了，但还是强撑着道：“我过来看看嫂嫂，是回禀过天帝哥哥的。”
关攸宁最见不得少女受委屈，连忙站起身道：“神女是来给我送礼物的，我都很喜欢。”说着她连忙挥手让人把衣服首饰之类的端上前了几件：“尤其是这些，我刚刚还说，马上就换上试试呢。怪我怕自己融入不了天界，有些自怜之语，神女是宽慰我的。”
“什么神女，叫她碧游就好。”摇光缓了语气：“既然喜欢，我瞧也难得她费心了，你这就去换了我看看吧。”
关攸宁有些不放心，看了低着头的碧游一眼道：“不如留下来一起……”
“她有事要回去了。”摇光说的话虽然平静，但是碧游立刻行礼告辞道：“嫂嫂，我有事先走了。”言毕，拎了裙摆，“凌波微步”的一溜烟消失了。
摇光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关攸宁道：“怎么？刚才是敷衍之词吗？”、
“不，不是。”关攸宁转身向卧室去：“我这就去换。”
关攸宁这边刚离去，在原地的仙侍们立刻吓得都跪下不敢说话。摇光冷声道：“今日当值的皆打二十板以示惩戒。以后，就算是兄长的令牌，除非他本人亲自来，否则谁也不许靠近天妃。若有再犯，抽去仙骨，受十世轮回。”
原地的仙侍们叩首后下去领罚，摇光回首对刚刚受宣而来的火凤道：“今日起，师傅身边还是安排你麾下的人来，这种差错，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在寝殿中，关攸宁看着沉默给自己换衣服的仙侍们，她试探着问了几个问题，发现她们唯唯诺诺几乎没有回答到什么重点时，就明白了她醒来后一直觉得不太对劲的地方。
她以为的天界如此清冷，是因为天界就是这样的调性。但是现在她看到碧游神女便明白了，只有她这里是这样。但并非因为神仙们看不上她的出身，而是因为摇光不许别人靠近她。
他允许自己去他的二姐羲和处，是因为羲和是他能掌控的变量，这位太阳之神和自己一样，都是洒向人间皆是爱的类型。更何况，羲和容貌绝艳，她看了之后，再看身边的仙侍自然是觉得不如初来时那样，瞧着个个都比下界的美人有灵气。而更多的，在这个天上像碧游一样的神仙则不能与她相见，不然在这天界，她岂不过的比人间还要再海王加倍。漫长的时间，不老的容颜，长久的陪伴，那些在人间如过客般终将凋谢的红颜、蓝颜他不在意，是因为那些人在他眼里朝生暮死，不过蝼蚁。但天界不同，天界有的是青春永驻的美人，永远的分去自己的一份关注。
“如此装扮，倒是从未见过。碧游也算是勉强做了件好事。”摇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关攸宁回过神，从镜子的倒影中看到他，才意识到自己出神到他进来都没察觉。
“尚未梳妆完就进来，让我出丑了。”关攸宁敛下眸子，脑中迅速思索着应对之法，以免和摇光撕破了表面的和平，让自己被动。
摇光挥手示意仙侍们下去，自己拿起眉笔为她画眉，却被关攸宁按住道：“我可不会补救，好不容易以坐了这么久画好的，可不能重来了。”
“师傅不信我？”摇光反问。
“你若画的好，那不知给多少人画过。我没必要成为其中之一。你若画不好，我还得让人重画，麻烦。”关攸宁的话让摇光笑起来：“怎么？我若给不知多少人画过，师傅还吃醋不成？”
虽然摇光是笑着说的，但关攸宁知道这是一道送命题。要是按他心中的答案说：“谁会吃醋”肯定后果很惨。所以她斟酌了一下迂回道：“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你的妻子，不是吗？”
摇光放下眉笔，他单手捏着关攸宁的下巴，让她面对自己，仔细端详她的妆容。关攸宁则垂下眼，不与他对视。看了很久，摇光才道：“那便不画吧，师傅眉不描而横翠，唇不点而含丹，不需要这些多余的伪装。我听闻在人间，画眉是闺房之乐，因而想与师傅试试。但既然师傅不喜欢，那便算了。更何况，那后半句是：闺房之乐甚于画眉……不试这个，可以……”
“不不不，还是画吧！”关攸宁抓起眉笔塞在他的手中：“就这个乐就行了，不需要其他了。挺好的，我喜欢。”
然而摇光没有画，他握着眉笔沉默着，直到关攸宁睁开闭着的眼睛，懵懂的问：“怎么不画”时，摇光放下了眉笔，刚向她伸手，却见她向后一退，忘记了她身着繁复的衣裙，踉跄了一下倒在了地上。她有些狼狈的翻过身来，却看到摇光已经站起来，在她身前俯视摔倒在地的她。
在这每一刻，因为背光，关攸宁看不清摇光脸上的表情但是她有一种的错觉，此时的她就像是山林里误触了捕兽夹的猎物，无力挣脱，而摇光便是此时前来收获的猎人，就算他下一秒把她倒提起来，感觉也甚是合理。
出于一种求生本能，关攸宁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摇光不扶她，而是自己迅速的想要站起身。但这衣裙实在复杂，她踉跄了几下，还踩到裙摆差点再次摔倒，磕磕绊绊在站起身稳住自己，这时已和摇光拉开了一些距离。
摇光仍然站在原地看着她，那琥珀色眸子中的眼神第一次让关攸宁如此确切的感受到那是来自神的凝视，而不是刘桓，更不是她救下的摇光。是全然陌生的战神摇光，对刘桓的愧疚与歉意，对徒弟摇光的心疼与宠爱，在这一刻都没有办法被投射到眼前的神祗身上。关攸宁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明白，这天上的一日，这人间的百年，摇光的温情外表都是伪装。
虽然站起身了，但是一人一神谁也没说话，直到摇光迈出一步要靠近关攸宁，却见她突然从头上拔下一直金钗抵住自己的脖子道：“不要过来。”
摇光停住了，看着她道：“师傅为何如此？是怪我没有扶你吗？”
“因为你给过我心头血，而修了忘情心法的我却没有给你同样的爱与回报，所以你并没有办法向我强制施法，对吗？不然凭你的神力，这小小的金钗早就化为粉末了，是吗？”
摇光没有回答，只是软言道：“就算生我的气，也不要伤到自己。”
“摇光，我知道前尘过往都是我的错。我也说过，你要取我性命也好，敲碎我灵魂也罢，我都绝不辩解，也不反抗。你说我无情也好，懦弱也罢，我不可能做你的傀儡木偶，更不可能只爱你一人。这不是我，我做不到。”关攸宁说着，因为情绪激动，金钗向里陷了一寸，血流出来，摇光皱起了眉。
“师傅，有什么话，你放下金钗，好好说。”他仍然耐心道：“既然你说我无法强制对你施法，放下了也还是可以再拿起来的。没必要伤了自己。”
“放我回去。”关攸宁不跟他啰嗦：“我要回人间。”
这话一出，摇光的笑意冷了下去：“你回不去了，师傅。你同意天权留在人间的事，我刚刚已经回禀过兄长了，天权已经受封真君，镇守人界了。你们母子是不能同时出现在人间的。”
“那送我去摩罗那里。既然天权的事结束了，天璇，不对，青鸾应该已经回到魔界了。我去那也可以。”关攸宁没办法核实天权是不是真的已经受封，但是在这个方面，摇光似乎没必要骗他，无论如何她都要暂时先离开这里。
“你宁愿去魔界，也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摇光面无表情的望着她：“你不是不爱我，而是恨我。甚至是对我的虚与委蛇都撑不过一天，不过是为了给徒儿们寻个出路而强颜欢笑。你爱天下人，就是不肯爱我。”
“是你，容不下天下人！”关攸宁怒极反驳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傅青云。和年少时缺少爱而想要独占她的病娇皇子不同，这位战神自出生以来便得到世间所有的俯首与敬爱，他习惯了控制一切，就连天地都要按他的意志分为清浊，天下山川湖海也要按他的意志有序流淌。他的妻子，自然也要按他的意志，专注的爱他，心无旁骛，目不斜视。
“我容不下天下人，可以毁了天下人。尘世诸人，在我眼中，不过蝼蚁。我如果不想你看他们，我无法对你施法，但杀尽天下人也可以达到目的。我没有这么做……”
“你没有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如此以来还要调息天地，无法隐瞒；觉得我知道后，更不会在你身边待下去；还因为你不需要杀尽世人，就可以将我隔绝。世人是蝼蚁，当然，在战神摇光眼中，或许还不如蝼蚁，但我也是其中之一。你可笑的爱上了一个蝼蚁，千年、万年，与天地齐寿，看遍三界美人的战神摇光，爱上了一个如尘土般稍纵即逝的蝼蚁。可笑吗？可悲吗？可叹吗？这是命运的讽刺，还是你的另一道情劫？无坚不摧的战神摇光，永远也无法得到所爱之人的心，这是上天为你的力量附加的诅咒吗？”
“殿下……”门外传来仙侍颤颤巍巍的声音：“火凤大人求见。”
这句话让两人之间的气息一滞，摇光平静道：“让他一个人进来。”
火凤进殿后，看到对峙的两人愣了一下，但还是先跪下向摇光献上了一道卷轴：“殿下，这是世子的册封卷轴，人间不能存放，陛下让我交给您。”
“好。”摇光伸手拿过卷轴，反手化入袖中，然后望着没动的火凤道：“还有其他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