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魔停战时曾有互不相犯的条约，人世便是这中间的缓冲带。神与魔除非历劫，皆不侵蚀人世是两界共同的戒律。因此，玄幽易容进皇宫本就不妥，若是此时再施展术法离去，定是触犯戒律，难以收场。因此，关攸宁第一时间站起身挡在了玄幽面前，随手塞给他一个法器，不容他说一句话便将他传送走。
刘桓则仍握着那顶花冠站在原地，一动没动。两人沉默对峙了很久，刘桓终于开口了：“师傅，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那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悲伤，在那一刻关攸宁想，不如，算了吧。让刘桓废黜她，她以“自缢”结束这场闹剧。她一开始就错了，她应该拒绝做这个皇后，拒绝做他的妻子，哪怕因此拿不到他的心头血。
看着关攸宁沉默，刘桓又开口了：“只要师傅说，朕便相信。”
然而，漫长的静默后，关攸宁开口了：“我不知道你听到了多少。但是，正如你所听到的那样，我在此是为了获得你的心头血。让你心甘情愿为我献上你的心头血。”
“从救我开始，就是为了获得我的心头血。”刘桓松了手，花冠落在地上，细碎的桂花散落了一地，他步履不稳的向前走了两步，但又停住，他似乎不敢相信，但又强迫自己面对：“自始至终，都只是因为我是那个战神的历劫之身，而不是因为我是刘桓。”
“是的。原本你该死在十岁的那次逃亡中，完成你的历劫。你是天帝的弟弟，历劫不过是一次可有可无的例行公事，司命不会让你在人间太久，我必须留下你，才能有机会筹谋得到你的心头血。抱歉，让你在人世这么苦的又挣扎了这么多年。”关攸宁觉得一旦开始，有些话就没有那么艰难了：“虽然我知道这样的道歉毫无意义，我也不敢祈求你的原谅，但……”
“师傅为何要朕的心头血？”刘桓似乎抓到了重点，关攸宁大概解释了一下原委，刘桓听完愣了很久，他开口道：“那为何你不直接问朕，就算你想让朕报完仇，那大婚前，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朕要，而要和朕结婚。师傅是朕的再生父母，难道朕会拒绝？”
“我没办法冒险，机会只有一次。”关攸宁叹了口气：“如果我说了，而你没那么爱我，或者并不同意，那么便再也没机会了。没有人会清醒的爱上一个要剜他心头血的人。”
“朕懂了。”刘桓站在那里，抬手想抚她的面颊，但终于还是停住了，他收回手道：“此事，勿让人知。朕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它已经发生了，我没办法再做你的皇后了。我没有留在这里的理由了。摇光，人的生命很短暂，你很快也会回归天界，我们就此别过。”关攸宁说的坚定，刘桓没有反对，只是道：“师傅骤然离开，朕也很难对天下交代。不如师傅等朕两日，安排妥当后，再离开。”
“好。”关攸宁看刘桓的情绪平静，倒也放下心来。她感叹自己的小徒弟到底还是明事理的，没有白教他一场。
当晚，总管大太监着急忙慌的跑来找她，说是陛下突发吐血之症，御医们束手无策，陛下更不愿御医近身，只说要皇后来。
关攸宁赶到御书房外看到宫人和御医们跪了一地，隔着门劝说刘桓允许他们进去。见到她来更是如看到救星一般，说陛下不知为何除了皇后谁也不见。
这话让作为师傅的关攸宁顿时火气上头，用糟蹋自己的方式报复她，未免太过幼稚。但冲进去看到他脸色惨白的靠在软塌上时，所有责备的话突然又说不出了。刘桓见她来，勉强笑了一下伸出了手：“师傅，来，朕有东西送给你做告别。”
关攸宁走到他身边坐下，握住他的手道：“缘何突然……”刚说了一半，她脸色一变，看向了刘桓：“你疯了！你这样会死的！”
“朕本该死在十岁……回到天上做战神……”刘桓咳嗽了两声，另一只手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玉瓶：“你瞧，朕过去偷看的那些杂书还是有用的，剜下心头血，献给师傅，这是师傅想要的，能够拯救天下的血……”说着，他颤抖着手，打开瓶塞，以指蘸取瓶中血，点在了关攸宁的额间：“师傅说，这世间没有人会清醒的爱上一个要剜他心头血的人。师傅错了，朕愿意，其实当初师傅就算拒绝成为我的皇后，跟朕要朕的心头血，朕也会给你的。师傅并不懂得爱，不懂得爱没有退路，就算是师傅不爱朕，拒绝朕，但只要师傅开口，朕仍然愿意为将利刃刺入自己的心间。”
关攸宁在那一刻真的陷入了迷茫，刘桓说的没错，她不懂这种爱，不知是因为被游戏本体的关攸宁影响，还是她本身的人生阅历实在太少，无论是之前游戏中的设定，还是现在旁观的自己，似乎都无法读懂此刻刘桓的举动。
“师傅，朕不知还能活几日，也不知真的回到天上还记不记得这些……”他伸手抹去关攸宁脸上不知何时出现的泪水：“不用为朕伤心，朕走后，师傅定能处理好一切。若这是朕来人间一趟的差错，那朕也喜欢这个差错，好过死在十岁的那次追杀中。这二十二年，因为有师傅，朕过的很幸福，今日为师傅剜下这心头血，朕心甘情愿。他日青史，朕与皇后并肩而立，只可惜……”刘桓没说完，但关攸宁知道他在遗憾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她刚想解释些什么，却被刘桓止住了：“算了，大约是天意。”
七日后，刘桓因咳血症驾崩，史称明帝。皇后关氏自缢殉情，谥曰昭仁。
假死脱身的关攸宁回到忘情山，她感到七日内这心头血确实在起效，她在某个早晨起床揽镜自照时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看着额间出现的朱砂，她的意识突然有了短暂的空白，然后再睁开眸子，她好像忘记了什么，却再也记不起。
关攸宁终于看完了这所有前尘，觉得心头仿佛被什么重物压制般无法喘气，当她挣扎着想从这过于真实的梦境中逃出时，猛地睁开眼睛，却以为自己在另一个梦中，而且是噩梦。
云与霞织成的锦缎盖在她身上，沁入肺腑的灵气，那人间绝不可能见到的以星月之辉笼罩的床纱，还有陷入梦境前那站在血腥中仍平淡从容，此刻一尘不染的男子。
战神摇光。
关攸宁倏然坐起身，但猛然感觉这样面容贴近了坐在床边的男子，便又快速缩回床角，警惕的看着他：“这是哪？”
“这里，当然是摇光殿。”男子耐心的回答。
“摇光殿。”关攸宁整理了一下思绪，突然又震惊的看着他：“我非飞升仙人，你强行带我入仙界，是触犯了天规！”
“师傅对天规很熟悉。”摇光此时的“师傅”二字在关攸宁听来简直极尽嘲讽之能事，但是她却无法反驳。摇光笑道：“不过师傅是为了与我成婚而来，算不得违反。”
“成婚？”关攸宁仿佛有点听不懂他的话：“我和你？”
“正是。远古天神很难育有子嗣。而你当初为刘桓怀上的那个孩子，神魄被地女保护，转投人间。天权是我的儿子，他人间此世了结，自然神魄归位，成为我的世子。孕育神魄者，无论神、仙、人、魔、妖，皆为吾妻，自然也是天妃。”摇光的解释让关攸宁差点想打开他脑壳看看神的大脑是不是和人的确实不一样。
“摇光……”她迟疑了一下，又改口道：“战神？殿下？总之，前尘我已尽数记起。这是我欠刘桓的，当然也是欠殿下的。如今，按殿下所说，我诞下世子神魄，要成为天妃。但我不愿。殿下如果心中有怨愤，可以惩罚我，废我修为，日日鞭笞折磨也好，杀了我也罢，甚至魂神俱灭，我绝不皱一下眉。”
摇光突然笑了一下，他的笑在床纱星月之辉的笼罩下让关攸宁体会到了一丝神与人的区别。远古天神与魔君们都有比人更强的爱恨之心，不过是靠强大的天赋保持神性与魔性。与那些靠断绝欲望修行飞升的仙人们不同，远古天神总能将情绪与神格毫不违和的同时展现出来，就如同此刻的摇光。
他身上似乎换了更柔和的居家长袍，但仍旧有一层盈盈之光在他周身，伴随着他伸出的手，也缭绕在关攸宁四周。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掐住了关攸宁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逼近的面容道：“师傅，我在通知你而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怎么？战神也要做仗势欺人之事？”关攸宁的话似乎让摇光觉得好笑，他松了手，退回原位，看着更紧张的将自己缩的更小的关攸宁道：“我要欺你，何须仗势？云珏是你看着长大的吧？”
“天界是可以这样以仙者性命来要挟的吗？”
“不用我要挟你。他为了给你传玉简，让你在我觉醒前除掉我在人世的肉身，被我捏碎的玉简反噬。要不是我二姐正好遇到救了他，他早就烟消云散了。如今他还没醒，被我的三昧真火反噬，就算喂下去再多紫金丹也没用，我什么都不用做，他就得为你在烈火的灼烧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摇光不慌不忙的看着脸色越来越苍白的关攸宁：“你当然可以选择拒绝我的提议，你和太上派你剩下那些徒儿的下场我不知道，毕竟我们还是有些同门的情谊在，但我保证云珏一定会饱受折磨后消失的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为何要让我当天妃。”关攸宁握紧拳。
“这就是我对你的惩罚。什么时候你真的爱上了我，忘情心法尽破，我们便两不相欠。刘桓清醒的爱上了要剜取他心头血的虚伪女人，愚蠢的为她实现了梦想。一千年了，师傅。就算情债，世子是利息，本金总要返给我吧。等你关攸宁清醒的爱上了我，为了报复你而娶你做天妃的摇光，修为尽失之时，便是我的惩罚结束之时。”
“若我永远无法爱上你呢？”关攸宁觉得摇光大概是真的疯了。
“对我来说，永远本就是日常，我与天地同在，最不怕的便是永远。永远无法爱上又如何，这不是更深的惩罚吗？”摇光突然将身子向前探去，在僵硬的关攸宁耳边低声道：“你要永远和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成为他的妻子，日日夜夜都要与他共枕，同床异梦，虚与委蛇，重复人间那欺骗的七年又七年，直到无尽处。比死亡更令人绝望，这才是神的惩罚，不是吗？”
关攸宁第二百次呼唤系统的时候，沉默的系统终于发声了：“关小姐，频繁唤起会导致死机，请您慎重。”
“唤起？我唤了，你起了吗？？？？？”关攸宁在脑内破口大骂：“你现在这样和死机有什么区别！！死机我还可以安慰自己等等，你这算什么？这是什么破故事！到了这一步，还怎么继续，你说！我问你！怎么继续！！他能和天地同寿！我在这跟他耗时间吗？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再来二百次我也有空！”
“关小姐，您只需要完成故事即可，并不是每一个故事都是地久天长到永远的。”
系统的话让关攸宁火冒三丈：“这故事到这就是个死结！你看过西西弗斯的神话吗？”
“没有，关小姐。”系统的回答噎的关攸宁一愣，然后她突然来了什么灵感开始坐下思索，想了一会儿她试探道：“你真没看过？”
“关小姐，在您刚刚询问时，出于服务负责的态度，我已搜寻了这个故事。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是科林斯的建立者和国王。他甚至一度绑架了死神，让世间没有了死亡。最后，西西弗斯触犯了众神，诸神为了惩罚西西弗斯，便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由于那巨石太重了，每每推上山顶就又滚下山去，前功尽弃，于是他就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诸神认为再也没有比进行这种无效无望的劳动更为严厉的惩罚了。西西弗斯的生命就在这样一件无效又无望的劳作当中慢慢消耗殆尽。关小姐认为，自己现在陷入了这样的境地，觉得我们提供的故事世界无法继续。”
“你搜索引擎倒是很快。”关攸宁吐槽了一句。
“恕我直言，关小姐。正如我在第一个故事中告诉您的，所有的设定与脑洞都来源您自己，所有延续的故事脉络也都是您自己完成的。即便您认为现在走入了故事的死胡同，那也是您自己的选择。当初那个将一切建立在欺骗上的脑洞，就是您自己设定的。”
“所以现在是怪我咎由自取。”关攸宁放弃了和系统沟通。
“我提示过您不要那么快用掉外挂的一次机会。”
“如今这场景，你再给我个外挂，我也不知该怎么用。”关攸宁靠着身后绵密的不知是何材质的软垫，如同靠在蓬松的云朵上一样：“好歹我这第二个故事有点进步了，没有完结的那么不明不白。他是战神摇光，好好的要用这种方法报复我，他把我想希像神话里一样，挂起来被鹰啄，或者去推大石头才是合理的方式吧。”
系统短暂的沉默后，终于忍不住道：“关小姐，他是故事的男主。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