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冷静的转过身。
多说无益,对我,对你,对她们。
她重新严肃起来,语气镇定,言简意赅,似乎一句废话也不多说,一句废话也不准备多听。我一动不动。但她已经再次转过身,向屋外走去。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
我们再一次穿行于黑沉沉的深夜之中,远眺天边,云层边缘有若有若无的曙光闪动,那是黎明正在孕育,虽然它看起来还有些迟疑,但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谁也无法阻挡。人未变,车未变,轮胎碾过路面沙沙作响,直流电机发出嗞嗞的电流声,风呼呼掠过耳边,把她的长发吹起到我的脸上,我却感觉不再是鞭挞,而成了轻柔的拂弄,而香气随之而来,似乎在包围我,又似乎被风鼓动着远远逃离我。那香味有些奇特怪异,这是她所称道的高卢雄鸡洗发水的香气吗?我敏感的鼻子突然就仿佛失灵了,玫瑰?还是勿忘我?手掌下她的腰身温暖柔软,纤细如杨柳。她依旧是沉默无语,我也不知如何开口,一切看似未变,实则变化正在发生。我暗暗想,在未来某个时候,这些对人类记忆起着至关重要的气味分子,它会给我,给她留下怎样的记忆,有着怎样的感受。
我不得而知。她是否知道?
突然,车子剧烈颠簸,一块石头挤压着轮胎,与胶皮摩擦出一阵尖啸,石头嗖的极速飞出,它打破了夜的宁静,同时把电动摩托引向危险的失控状态。女人努力扶正车把,吱扭扭的刹车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而我则猝不及防,身体前倾,原本只是轻轻扶着她腰身的双手不由自主抓紧。她的腰真细。
女人双腿分开,支住地,很长时间没有再次前行。
她没有回头。
怎么了?
我问。
我真的有伤。
女人说。
我来骑吧。
我想跳下车,她却回过头,她的眼睛在黑暗里依旧清晰明亮,我不动了,她要表达的显然不是我想的意思。
请原谅我不让你说完话。你不知道我有多自私。是我的就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谁敢抢,我就和她拼命!无论是谁!他必须完完整整属于我,血肉,骨头还有灵魂。你懂吗?
这些话已经是赤裸裸的情感表达了。
但她没有得到回答。
我怎么会不懂!但我却难以回答。所以我才会跟着你走啊!
因为我早已经不属于我自己。她们吸干了我的血,吃光了我的肉,碾碎了我每一根骨头,而我的灵魂也早已属于某个人,那颗星,穿越了茫茫宇宙而来,那是她无可辩驳的最高权利。
我一无所有,却心甘情愿。
可是,是不是还有另一个时空。还有另一个我。
就像地面上我的影子。它是否也有灵魂?不安,躁动,充满了欲望——那欲望不是占有的冲动,而是想去倾吐,想去聆听 ,想投入其中,就似乎投入进那深深的清澈湖水中,不去挥动手臂游泳,而是漂浮在明亮的水面上随波逐流。
我刚刚梦见了湖。
她继续说。
一座悬在空中的湖。
她说。
你是不是也梦到了?
她问。
啊,是。你怎么会知道?
我沮丧而惊讶的问。
因为那是我给你的梦。
她盯着我,一点也像开玩笑的意思。
我想要你知道,这一切只是我们的梦幻。不要为了梦而困扰,你可以不信,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摇摇头。
我信,但我不明白,那就做梦好了。。。既然你有这个能力让我们做同样的梦。你什么时候愿意醒你就醒,就把这当成短暂的休息。72小时,带着伤不休息不睡觉,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欣赏你,由衷佩服你,你让我这个男人感到自卑,自愧不如。你是最坚强的女人,罕见甚至是独一无二。你属于一个我不懂的世界,也许只有这样,你才可以生存下来。
但是,我就是个普通的人,我不懂得也不理解。人生苦短,白驹过隙。你想没有想过,如果那粒子弹没有打偏,你和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对话,争吵,相互讽刺。也再也没有做同样一个梦的机会了。你难道不觉得这很可怕吗?也许那样,我的记忆里只留下了对你潜入我的梦境那种恐惧,而再没有其他。永远。
我非常认真的说着。
你说过,这个世界我是不懂的。我承认。可是,有现实就有幻想,有丑恶就会有美好。予取予求。如果总是冷静审视现实,而不听从心的指引。。。要知道生活就是在和死亡约会,人人如此。。。谁也拒绝不了这个约会,但我们至少可以在这个约会之前还有时间,做一些天真而疯狂的事,不留遗憾的事。
不能再见也许更好。一个女巫,一只乌鸦,既可怕又丑恶,人人避之不及。这就是我,命该如此。
女人说。
是吗?
我说。
是的。
我不信。
你是一直不信,这也没关系。我不想说服你,你也别试图说服我。我们有一样的梦,可却活在两个世界里,我们有自己的选择。好了,我们的谈话该结束了。
一张手拂过我的脸颊,比最轻的风还要难以觉察,而我却一阵战栗。
回到了泉水旅馆,整个旅馆还在沉睡中。
我不想下车,不想放开我的手,但理智清楚的告诉我,她所说的话,所做的决定不容更改,正如一阵风迅速把我从她身上得来的温暖吹走,任何挽留仿佛只是徒劳。
再见。
女人叫着我的名字,扭转车把。
祝你好运。
她离开了,头也不回,消失在黑夜和黎明即将交替之际。
她给了我一个梦,然后又带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