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到来,让忙碌了一整个秋季的村民们有了真正意义上的休息时间,王家夫妇也彻底空闲下来了。
这日睡到自然醒的王叔,扣上他的瓜皮帽,烟杆子往腰上一别,溜达到田埂上去了。土地上蒙着一层薄霜,可以看见下面僵化的土,田里刚刚出土的麦苗都裹着冰晶,看起来晶莹剔透。
田野间的北风萧肃,阴沉沉的天没一会就飘落点点雪花,王永福没着急回去,坐在田埂上,叼着他的烟杆子,划拉了好几次才划出火苗,点起他的烟。
看着这片土地,想起他十一岁自己开始独立耕种的时候,他爹拉着他坐在田埂上,扯闲篇道:“农民农民,离了这块地,吃啥用啥?你种豆子,来年就收豆子。种粮食,就得粮食。你好好伺候它,它就给你回报,这回报你吃得吃不得,还得看老天爷给不给你赏脸,它高兴,你就吃饱穿暖。它不高兴咧,你就受饿挨冻。哎,这一辈子就绑在了这块土地上。”
年轻气盛的时候,跟着村里的采购,去过几回镇上和城里。看着化肥厂坐办公室的那些人,他们有瓦遮头,太阳晒不着,雨夜淋不着,每个月还能吃上白米面,羡慕之余,心底隐隐较着劲,那戏文上不还唱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是来不及了,可是他还有孩子呢。这个想法诞生后,当晚他就和王建芬商量了一晚上。将年仅三岁的王铁栓未来都规划好了,给他改名,供他上学,最艰难的时候,真的是砸锅卖铁为给他凑齐学费。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能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不想让他和自己一样,这一辈子被牢牢地绑在这一眼望到头的土地上。
只是现在,他有些不知道,当年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爸,妈让我来喊你回去吃饭。”王致远裹着王建芬的棉袄一路疯跑着过来,身子跑暖了才不会冻出疮来。
“嗯。”王永福站起来,把自己脑袋上的帽子扣在他的脑袋上。
“爸,我不用,刚刚跑过来,身上暖和,不冷。”王致远将帽子塞回给他,又一股脑地往家的方向疯跑而去。
……
最近真是诸事不顺,王意远去知青所寻小秋,被告知一早就去镇上给家人寄信去了。
没法子,总不能在知青所干等,只得灰溜溜地往家走。
自从和爸妈闹翻了,他在家里根本待不住。一个沉默寡言,一个爱答不理。任他怎么伏低做小,都无动于衷。
眼看着开学的日子不远了,一个两个都没有松口的意思。
他这几天整宿都没睡,就在琢磨着该去哪里弄钱。
小秋那里也不是没想过,但是他一个大男人,伸手跟她要学费,脸上挂不住。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来找小秋提借钱的事儿,她又不在。哎!
“大侄子,这是往哪儿呀?”王志福吃了酒揣着袖子往回走,正巧看见了愁容满面的王意远,招呼道。
“三叔。”王意远对这个三叔印象还可以,毕竟每年过年他都给自己塞钱,在镇上上学的时候,碰上了还会请他去国营饭馆吃饭。
“怎么的,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被人欺负了?”
“不是。”
“那你垂头丧气的?诶,想起来了,我好像听说你爸妈不给你学费了?怎么回事?”王志福歪歪斜斜地靠在树干上,揣着手,问道。
“是这么个事儿。”王意远心里也憋的很,除了和小秋翻云覆雨的事儿,其他的全秃噜出来给王志福了。
“二哥和二嫂也太保守了吧!年轻人在一起拉个小手,亲个小嘴的,有什么可稀罕的。至于生这么大气嘛!”王志福哼了哼,语气里对他们夫妇俩一副大惊小怪的作态十分瞧不上。
“不就是学费嘛,他们不给,你三叔给你安排得妥妥的。”王志福打了个酒嗝,哼笑了一声,道。
“这的?那太好了!三叔!你可真是我亲三叔。”王意远闻言,一脸惊喜地抱住他的肩膀,道。
“打住打住,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钱给你可以,但是嘛,你得给我办件事。”
“三叔,别说是一件,就是十件,我也得给你办呀!”高兴得找不着北的王意远,信誓旦旦地道。
“先别急,你先听听。”示意他附耳过来,窸窸窣窣地说了一通。
“呃,这,三叔,这不太好吧,万一……”王意远听完,当下觉得非常棘手,三叔怎么对江姜打这个主意,这也……
“听说,你爸妈生活费也不会出,这样,这事要是办成了。生活费,我也给你包圆了,够意思了吧。”王志福再一次扔下一个大诱饵,道。
“你容我想想。”王意远虽然很心动,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发憷。
“随你,只是话我可跟你挑明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现在喝大了,回家躺一躺,第二天醒来可什么都记不得了。”王志福最烦这种犹豫不决的,磨磨蹭蹭的烦死个人,一点都不爽快,说完作势就要走。
“等等!我干!我干了!”还在犹豫的他见三叔要走,赶紧拉住他的胳膊,急急地应下了。
“哎,这就对了嘛。”王意远上钩了,他乐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捆钱,扔过去。王意远忙不迭地接着,一看,粗略一看都好几十呢。
“这是定金,事成之后,剩下的再给你。”王志福看着他两眼放光地看着那一小捆钱,心底鄙夷:啧啧,瞧瞧这没见过世面的穷酸样,三五十块就被糊弄得两眼放光,走不动道了。亏得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屁都不是。
不过这样也好,好糊弄。
“那,我……”
“到时候找你。”王志福拍拍他的肩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