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的第一天,是王宏远最黑暗的一天。
因为他要开始上一年级了。
杨梅村没有小学,孩子都是送去隔壁的和永沟上小学。
睡到自然醒的日子从这一天开始彻底告别了王宏远。
前两天还兴冲冲背着小书包到处跟小伙伴们显摆的他如今瘪着嘴,腚上还残留着王建芬拿鸡毛掸子扫出来的两条红痕,不甘不愿跟着去年就上学了的孩子们一同上学去了。
他走的时候,天才蒙蒙亮。和永沟的小学在两个村子的交界处,倒也算不上远,只是路不好走,要爬山路,七八岁的孩子腿短,走的不快,自然得提前一些出门。
而江姜又多了一个送饭的活。
小学不管饭,都是自己带饭去吃的。王建芬心疼这个臭小子,更心疼粮食。谁知道带去的大米或者小米会不会被那些心眼子不好的给偷了!还有,谁家天天能供得上大米和小米让学校厨房蒸着吃的。反正她没有!
将王意远以前上小学时用的搪瓷杯子找出来,交给江姜,让她每天中午过去送饭。
江姜自然是应承了下来。
然后,尴尬的事情发生了。
她背着背篓站在树林里,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踪迹的小径,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迷路了。
四周的树干上枝叶繁茂,层层叠叠的相互交错。只有风动时,树叶的缝隙漏下几缕光线。越往过去越暗沉,站在原地踟蹰不前的她正沉思着该怎么办时。
不远处传来一连串的凌乱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有些像骚扰过她的王志福,她的动作比脑子快,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躲在了刚刚不敢朝里面走的灌木丛里。
“这一块钱也太难挣了!朱老三,这姓程的骨头也太硬了吧!你看他给我打得,腿上这伤得吃多少肉才能补回来。”衣服都扯成布条子的王大狗一瘸一拐地和另一个捂着脸的朱老三朝她藏着的方向走来。
“这年头真是钱难赚屎难吃!你看我这牙!还是孙小猴这孙子鸡贼,一听到要堵那姓程的,半道上就尿遁了。”朱老三说话模模糊糊的,手里还拿着自己的两个断牙,脸颊肿得跟猪头肉一样肥壮。
“诶,你朝那边做什么,那是去和永沟的小路。”朱老三看着他往岔路上走,提醒道。
“这不是回咱村里的?我怎么记着……”王大狗挠挠头,一脸懵嘀咕道。但是看朱老三一脸笃定的模样,也顾不上纠结,赶紧跟上他往另一边走去。
等到声音渐行渐远,她才敢冒出头来,朝着王大狗刚刚走错的方向小跑着离开。
……
杂草丛生的小径横亘着一个高大的人身影。
不是别人,就是刚刚那两个人口中说的姓程的。
江姜犹豫了几秒,将背篓放下,轻轻地挪动脚步,朝他靠近。
弯下腰伸手推了推他,没反应,正要喊他的名字,手腕一下被抓住了。
一阵天旋地转,脖子被牢牢扼住,肩膀重重撞在地上,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气。
程仇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像是被巨大的石头压在胸腔,连呼吸都显得非常艰难。
手中掐着她脆弱的脖颈,再用点劲儿,就能轻轻松松地要了她的命。
‘啪嗒’
一滴血自他的眉骨滴落。
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她用嘴喘息着,微咸的铁锈味在她舌头上铺散开来。
她的唇瓣颜色浅淡,鲜红的血染在她的唇上,显得格外艳丽。
程仇的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愣怔住了。
怎么是她?
“朱老三!我就说是这边!你非说那边!”
“得得得!走吧走吧!我嘴巴疼着呢!”远处传来方才那两人的声音。
程仇神色一凛,松开了手,将她朝旁边的草丛一推。坐了起来,用衣摆粗鲁擦了擦眼角的血迹。
“朱,朱,朱老三……”王大狗看到坐在路边的程仇,紧张得都结巴了。
“兄,兄弟,我们俩就是出来混饭吃的,没有……”朱老三心里慌得一批,咽了咽口水,生怕这个不要命的要了他俩的命。
“滚。”程仇一只胳膊搁在曲着腿上,抬起脸,语气极冷。
“欸!我们现在就滚,现在就滚。”朱老三如获大赦,拽着还傻愣愣站在原地的王大狗,逃也似的离开了。
“出来。”程仇见人走远了,才出声道。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慢吞吞地从草丛里走了出来,一脸局促地站在刚刚放背篓的地方。
他侧过头,一眼就落在了她细白的脖子上。
被他掐出来的痕迹。
诡异的是,他竟觉得几分愉悦隐隐涌上心头。
江姜就这么站在那里,被面无表情的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瞧着了好一会,害怕得头皮发麻,腿肚子都打颤了。
“你走吧。”
江姜忙不迭地背起背篓,手足无措地左看右看,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和永沟?”他扫了眼她的背篓,应该是送饭给她的弟弟,也只有这个理由,她才能被允许走这么远的路。
闻言,她慌乱的眼睛微微一亮,朝他看过来。随即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瑟缩地收回目光,像只小鹌鹑垂着脑袋,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