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今夜天色暗得格外早，这雨来得实在突然，阵势之大又着实叫人心慌，一个青衣婢女端着姜汤快步来到长公主的寝殿。
她几年前刚来长公主府时，身份是属于低阶宫女，平日里没什么接近长公主的机会，后来做事久了，管事又见她聪明伶俐，才能被调到长公主跟前伺候。
萧云凝倚在榻上，接过姜汤喝了几口，状似随口问道：“夕漓，你跟着本宫有三年之久了吧？”
名唤夕漓的婢女拿着托盘的十指蜷缩了下，垂首应了声“是”。
萧云凝将空了的碗搁回托盘上，拿过帕子擦了下嘴：“本宫对你可好？”
语调慵懒淡然，好似就像问她晚膳吃过了没一般，让人根本无法从中分辨出喜怒。
夕漓将脑袋往下低了几分，乖巧得很，宛若一只羽翼未丰的鹌鹑：“长公主对奴婢极好，奴婢始终铭记于心。”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棂上，其中还夹杂着纷飞的白雪，萧云凝将膝盖处的薄被拉到身上，手背掩唇咳了几声，有些虚弱地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夕漓抿了抿唇，迟疑道：“长公主，您可是方才出门染了风寒？需要奴婢去唤太医吗？”
萧云凝未答，只朝她又轻轻抬了下手。
夕漓见状，也不敢再多言，躬身告退，直到与寝殿离开一大段距离后，她的脚步才变得匆忙起来，边走边回头张望，像是生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跟着她。
………………………
“听说长公主昨儿个染了风寒，好像还很严重的样子，连夜传了太医去府里，把脉施针。”
沈祝宛塞了个包子进嘴里，嚼了几下继续道：“还把皇上给急坏了，半夜出宫去了长公主府。”
沈煜希坐在桌边翻看卷宗，闻言随口回道：“那可不，长公主可是皇上的命根儿，之前她曾生过一场大病，别说皇上了，就连朝中的大臣也全跟着忧心，有的上奏说要在民间张贴皇榜寻找神医，有的说要找道长仙师给长公主做法事祛病消灾，甚至连祭天祈福之类的神鬼论都给整了出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瞧了眼跟在沈祝宛身后的婢女手里提着的食盒，问：“你要去给哪个相好送吃的？”
“瞎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相好！”沈祝宛瞪了她哥一眼，哼道：“我在江湖游历时学了几招民间偏方，专治风寒的，所以打算给长公主送去。”
沈煜希总觉得她不太靠谱，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时，人已经消失在了视线里。
算了，民间偏方应该吃不死人，反正长公主命格硬。
片刻之后，君尘渊裹着一身冷气走了进来，抬手使唤下人去泡壶热茶，自己则走到炭盆前取暖，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样。
“你倒是不见外，都敢随意使唤我这儿的人。”沈煜希放下卷宗，屈起指节轻扣桌面，上下打量着对方：“你干嘛去了？”
君尘渊搓着有些冻僵的手，道：“京城中关于皇上弑兄夺位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我作为忠心耿耿的臣子，不得想办法帮他洗白吗？”
当官真不容易，不仅得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地为帝王效命，还得时不时提防明枪暗箭，亦或与人虚与委蛇，早知如此，还不如待在长公主府里当一个不能入仕、吃软饭的男宠。
回想起萧云凝那副姿容，君尘渊觉得就算是吃软饭，那碗软饭它也是香的。
沈煜希不知道君尘渊生出了想吃软饭的心思，只见他面色凝重，还以为他是在琢磨着怎么解决近日所发生的闹心事，遂说道：
“自古以来，哪个帝王手里没沾血？史书上那些明君也需要踩着无数血尸上位，想要名垂青史，就得先保住自己的命，咱们当官的也一样，你明哲保身不争不抢，未必就能让别人容得下你。”
沈煜希支起一条腿，手肘撑着膝盖，继续给君尘渊说教：
“争权夺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皇家无情乃是人尽皆知的事，父子间尚且互相较量斗个你死我活，更别说是兄弟之间，所以说啊，生在皇家就没一个好鸟，而且他们还特别要脸，当然了，我家太子殿下除外。”
君尘渊哼笑了一声。
沈煜希语带讥讽：“现在外面到处都是关于前朝之事的风言风语，我猜老皇帝这会肯定寝食不安得很，倒不是担心他大皇兄的鬼魂或者前朝余孽来找他麻烦，而是怕自己的一世英名给毁了，前朝的大皇子也不是个好东西，死有余辜。”
下人端了热茶进来，随即躬身退下，顺手把门关上。
君尘渊坐到桌边，抿了一口略微烫嘴的茶，眉眼轻挑看向沈煜希，满面真诚：“你要是敢当着皇上的面说这话，我叫你爹。”
沈煜希哼了一声：“我敢当着他大儿子的面这么说，你叫我一声哥就行。”
君尘渊直接赏给他一个白眼。
沈煜希道：“对了，长公主她染了风寒，你不去看看自己的相好，来我这儿干嘛？”
君尘渊一愣：“病了？她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沈煜希又开始为他操起老妈子的心：“所谓病中见真情，你现在这个时候呢，就应该马不停蹄地亲自赶过去送上人文关怀，守在床榻前为长公主侍奉汤药，衣不解带地照顾佳人，嘘寒问暖。”
若是你成了驸马，自己这半个娘家人就能跟着一块沾光，甚好！
“……。”君尘渊吹了吹茶沫，喝了几口茶之后搁下茶杯，状似思索一番，须臾，认真地点了点头：“沈大人所言有理，那我即刻前去长公主府，至于我这手头上的事，就需要御史大夫你……”
“停！”沈煜希当即冷酷道：“办正事要紧，反正你不是太医，去了也没用，只会给长公主心里添堵。”
君尘渊感觉他真不是个东西，为自己着想其实都是假的。
两天后，萧云凝病情愈发严重，就连起身都困难，像是无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却无人敢多加揣测，生怕传到萧元驹耳里，天子若怪罪下来，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真是没道理，我的几招民间偏方居然全不管用！”沈祝宛郁闷地拽着君尘渊往外走：“君大哥，你快点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君尘渊用力抽回手，那眼神似乎在说——孤男寡女，大庭广众之下不要拉拉扯扯。
沈祝宛道：“去济恩寺求符给长公主，听说那里的平安符很是灵验。”
君尘渊表情复杂：“你什么时候信这个了？”
沈祝宛一副你怎么不懂的表情：“你这个时候为长公主三跪九叩到佛祖面前求平安符，不仅能感天动地，还能赢得美人芳心，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我跟你说啊，已经有好几个官家子弟去求符了，这风头你可不能让他们抢了去！”
总而言之就是——你要给我争气啊！
君尘渊：“……。”
这有什么好抢风头的？
怎么没了爹娘，自己也依旧逃不过被人成天操心终身大事？
沈家兄妹不去当媒人真是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