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文山见到萧云凝突然登门造访,态度那叫一个恭敬,细看的话,还能瞧出他带着几分紧张。
无事不登三宝殿,常文山快速回想了下自己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规规矩矩,恪守本分,该干嘛就干嘛,没有仗势欺人更没有结党营私,毫无半分错处,所以长公主应该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常文山的视线落在君尘渊身上,忽然想起长公主前两年曾对他儿子纠缠不休,以至于那时在儿子的恳求下,自己只好把人送进军营里去历练,随军出行到边境。
儿子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老爹,求你送我去边疆吧,吃风沙挨冰寒,也好过待在京城中受长公主泼妇般的死缠,她要是真来个霸王硬上弓,那我就变残花败柳了,更何况她不是那种贤良淑德的女子,权势又高,以后她要是看上别的男人收了一院子男宠,我能咋办?我岂不就成了全京城的笑话!爹啊——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我就出家去,我一辈子青灯常伴古佛,当个和尚!”
时至今日,常文山还记得儿子说这番话时,那副全天下所有的浩然正气都在他身上的模样。
可见对方是有多怕长公主,以至于现在还躲边境不敢回来。
如今长公主确实是收了男宠,而且还带对方上门,也不知道她今天来,是不是来询问自己儿子什么时候回来,好把人收进后院跟君尘渊作伴。
但显然他杞人忧天了。
萧云凝今天来,是要他帮忙削弱毕家在兵部的势力,常文山撩起眼皮瞥向君尘渊,之前长公主从不插手朝堂争斗,而自从君尘渊入诏狱后,她就开始插入其中,扰乱朝堂局势。
难道长公主辅佐太子,是因为君尘渊?
谁都知道君尘渊是太子的人。
自己若是帮长公主除掉毕家,就说明他这个忠君的臣子,便是改为奉太子为主。
古往今来君王最忌讳的,就是臣子私自投靠在任何一个皇子的麾下,跟别的党派勾心斗角,搅得朝堂风云诡谲。
常文山心下拿不定主意,正左右为难间,听得君尘渊道:“常大人忠君之心日月可鉴,除掉毕家不止是为了太子和君家,而是为了皇上。”
常文山抬眼看他。
君尘渊不疾不徐地分析道:“毕家权势日益壮大,扶持世家而打压寒门子弟,长此以往,朝中便是世家的天下,届时岂不危及皇上的地位?如今皇上调煜希回京任命为御史大夫,就是想要开始制衡毕家在文官中的势力,再加上宫宴那晚,他收掉毕后的凤印,常大人伴君多年,应该能够揣摩出几分圣意才对。”
常文山捋了捋胡须,结合君尘渊的话拧着眉头琢磨片刻,眸底忽地划过一抹清明,试探着问:“你是说宫宴那事,是皇上他……”
话音一顿,常文山抬手挥退左右的侍卫,把声音压得很低:“宫宴那晚发生的事,乃是皇上他一手布局的?”
君尘渊但笑不语,把目光看向萧云凝。
萧云凝低头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颇显意味深长。
常文山心里一瞬间划过许多个念头,最终自顾自下了定论——皇上他想要除掉毕家。
见常文山已经开始动摇,萧云凝趁热打铁道:“毕家的存在已然威胁皇上的地位,常大人作为忠臣,应该尽其所能替皇上除掉心腹大患,本宫今日来,也有皇兄的授意在,但常大人倘若觉得本宫仍然别有用心,不如你我到御前去,询问个明白,也好消除常大人的顾虑。”
“……不,不用了,老臣知道该如何做了。”
常文山干笑两声,心里已经被说服了个七七八八,萧云凝走的时候,常文山目送着马车消失在风雪中,想起对方从头到尾都没提过一句自己的儿子,肯定是现在有了新欢,已经把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常文山摸摸胡子,心里不禁高兴起来,想着今年除夕,该是可以让他儿子回京父子团聚下了。
翌日午时,雪下得有点大,户部内的办差大院里,炭盆都凉透了,沈煜希跷足而坐,茶喝了一盏又一盏,就是不肯挪动屁股离开。
御史台的人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一本账簿来来回回算了好几遍,恨不得从中抓出点蛛丝马迹来,搞得户部上下官员惶惶不安。
于修知道沈煜希一定要扒出点东西才肯走,心里烦躁,面上却仍得陪笑地伺候好他,继续添上好茶,直等到主心骨毕鸿出现后,于修才暗暗松出口气。
“沈大人刚接任御史大夫,不去御史台干该干的事,却来这里查以往账簿干扰户部的各位大人办差,这是何意?”
毕鸿一进门,便是疾言厉色地质问。
沈煜希老神在在地说:“有人弹劾户部存在贪污之嫌,本官身负督察百官之职,所以来这里查账,乃是公务,毕丞相这是想阻扰我办差?”
算珠的拨动声不绝于耳,毕鸿朝他逼近:“那不知是谁,向沈大人弹劾户部存在贪污之嫌的?再者,沈大人来此,可有皇上的手谕?”
沈煜希搁下茶盏,朝他一笑:“长公主弹劾的,至于她怎么知道,你这么有能耐,就自己去问呗,而皇上的手谕嘛,没有,但是……”
沈煜希从袖子里摸出一块令牌,金光闪闪御龙盘旋,上面写着“东宫”两字。
“太子殿下的手谕跟皇上是差不多的,再加上还有长公主的命令,本官可是被委以大任呐,所以你要是在这里干扰我办不好差事,你得罪的,那可就是两尊大佛。”
说完后,沈煜希不去看毕鸿的脸色,把视线看向堂内,朗声道:“都翻仔细点,账簿这东西最容易造假,须得翻来覆去地核对,多翻翻才好,一点小账目也不能放过它,保不准哪儿就错了漏了,要是办不好殿下和长公主交的差事,可是要砍脑袋的!”
堂内查账的众人闻言,更加聚精会神起来,恨不得把每条账目都算个八九百遍。
沈煜希把视线又重新移到毕鸿身上,笑了笑,手中折扇一开一合:“坐,别站着,查账这事急不得的,得慢慢来,反正我有的是时间,丞相就不必替我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