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万贞儿以为穆王沉沉的睡去时，他忽然幽幽的开口：“贞儿，如果没有夏睿，没有妙嫔妃，也没有一切权利争斗，我们会在一起吗？”
万贞儿暗暗吃惊，不曾想过他会问这样的问题，看向斜靠在软枕上的穆王，他依旧安静地闭着眼，依旧喜怒不形于色，让万贞儿恍然的以为他在说梦话。
见万贞儿久久不开口，穆王睁开了眼睛，他的眼里除了疲惫的病容，还混杂着迫切的期盼：“如果没有这些因果，你会爱上我吗？”
万贞儿不敢正视他眼里的情愫，但自己必须认真地深看，认真的回答：“如果没有这些个‘如果’，奴婢和太子的命运还是一样的，老天爷早就规划好了一切，如今我们的结局是什么样，终究还会是什么样，就如您失去了妙嫔妃，奴婢失去了夏睿，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也是无法改变的命运，奴婢与太子，始终是君与奴，无爱也无果。” 万贞儿说的淡淡，却又决绝，并不是自己无情，而是自己承受不起他赋予自己的情思，毕竟在我的心里只能搁下一个人的深情。
穆王眼里多了几分神情郁郁地绝望，他自嘲地轻笑：“原来命运比权利还可怕。”
万贞儿眼角处也徒留了一丝凄然：“不管是命运，还是权利，我们都是它们手里把玩的棋子，不是黑就是白，终究逃不出棋盘上的杀戮。”
朱见穆不语，陷入深深沉思，他从软枕下拿出一个宫牌，递于万贞儿：“既然无爱也无果，留着它只会空留了伤悲。”
万贞儿双手接过，简单的宫女腰牌，上面小楷写着‘东宫，掌衣宫女，万贞儿’万贞儿意外地握住腰牌，这是多年前我刚进东宫时，就丢失了的腰牌，没想到，竟被他捡去了。
腰牌崭新如旧，甚至有淡淡的梧桐花的芳香，更不可思议的是穆王从自己的软枕下拿出来的，这是多么宝贝的东西，才会贴身而带。
眼里莫名其妙的蒙上了一层青雾，再次看向穆王，他双眼轻闭。
万贞儿于他，一直是恭敬惧怕，万贞儿怀念过‘小卓子’时的桀骜，记恨过他的狠戾，但却从未像此刻般愧疚他的深情。
再次看向穆王，脸上有一抹好看的笑靥，刺刺地耀了万贞儿的眼。
万贞儿欲张口倾诉出我的愧疚，穆王好似知道一切，他用手指温柔地抵住万贞儿的唇：“什么都不要说。”他摩挲着我脸上的泪痕：“有这些，就够了。”
穆王重新躺回床榻上，闭上眼眸，不再看向我，像是深深地诀别，也像是隐隐的释怀，浑然散发着萧索孤傲，他漠然道：“本太子还是习惯小六子伺候，换他进来吧。”
万贞儿手指微凉，即便在这暖如炎夏的房间里也冰寒全身，万贞儿握紧手里的腰牌，眼睛暗淡，最后看了一眼朱见穆，萧萧远去。
然而，万贞儿永远都不知道，在万贞儿萧萧远去的背后，一直有一双这世间最悲怀的眼眸和一抹凄楚的笑容，深深地相送我远去，直到罗裙的摆角都不负存在，他才放弃了，也要消逝了，带着他此生的遗憾收回了眼眸，无人知晓他在这凄凉的夜晚释放了悲伤，只有那皎月的余光，瞧见了他眼眸中那不舍的泪珠。
然而，万贞儿从不知晓，这竟是我最后一次看见穆王。
永巷里的狂风，刺骨无情地吹乱我的长发，也吹乱了蠢蠢欲动的宫闱，所有隐藏在狂风中的枯草，都蓄势待发的等着风平浪静的致命一击，谁也不知道，将会有怎样的历史滚滚而来，而我们，就只有静等着老天爷挪动着他手里的黑白杀戮。
连着三天的狂风骤卷，终于在今晚寂若死灰，这样的反差，让人有些不适应。莫名的死寂中，像是蓄势待发着什么，总会有隐隐的灰迹等待着熊熊燃烧。
此时，一声声骚动惊醒了我，我简单的披上了一件外衫，走出房间。
远远地，耸高的奉天殿灯火通明，半边皇宫都被照得通亮，这是万贞儿从没见过的景象。
渐渐地，嘶鸣、喊杀声混杂着冷兵器的交融声夹杂着寒冷阵阵传来，万贞儿暗暗吃惊，移步到熙华苑门庭前遥望，深巷里的平静异常，更显远处声声厮杀。
万贞儿收紧身上的外衫，内心开始焦灼了起来，只听隆隆的钟鸣声响彻整座宫闱，声音之大，像是要穿透云霄破天而出般震撼，声音之长，像是要释放它沉默已久的暗无天日。
忽然朱见深站在了自己的身边，为自己披上了一件衣服。“外边冷，进去吧！”万贞儿惊诧于朱见深的口齿清晰，转头看着他。原来一切都是骗局，一场权谋的骗局。
万贞儿还在愣神的时候，一位将军，直直跪倒两人面前，声音洪亮恭敬：“末将叩见东宫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霎时，他身后的将士们全都跪了一地，声音响彻整座东宫：“太子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为首的将军一脸恭敬：“请姑姑为太子更衣梳洗。”
不容万贞儿想，将军派了八名士兵跟随万贞儿进了房间，他们每个人手里拿着个托盒，托盒上放的全是象征太子身份的华服与饰样。
突然，一个奇诡的问题闪过脑子，‘此时穆王还好吗？’
万贞儿诧异自己怎么会有这个问题，暗暗吸了口凉气，不管是什么情况，自己也只能接受。
一路上，在前往皇上奉天殿门的路上，士兵们的高呼声像面牛皮大鼓般，阵阵轰鸣，直击着心脏不安分的跳动。
万贞儿忐忑地牵着朱渐生走进了宏伟的奉天殿门，暗暗吃了一惊，殿内两侧站满了文武百官和身穿戎装的将领们，万贞儿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天子时，更惊诧自己的眼睛，不敢思考，直直地跪倒地上叩首：“奴婢叩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没错，那金壁镶玉的龙椅上，的确坐着的是皇帝朱祁镇，满殿再也看不到朱见穆的身影了。
拨乱反正，一场风波就这样结束了，以穆王朱见穆的死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