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昏之时。
莫执手里揣着沉甸甸的铜板,终于从钱庄走了出来。说起来可笑,这偌大的泊爻城,钱庄只开在上层,或许是知道这下层的老百姓手里没几个钱,那钱庄看家护院的仔看到他都是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不是“恭迎”,而是“站住”!
莫执发现只要在这上层看家护院的都有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臭毛病,自己不过就是熬汤煎药时沾了些味道,一路匆忙衣服烂破了点,这一个个都把他视作瘟神,要不是他直接一个银币亮了出来,他可能连这钱庄的门都进不去!
钱终于揣到兜里,莫执多少还算心安。他又一次来到这上层,又一次见到那孤孤单单的方响小护卫,又一次看到这冷冷清清的泊爻城,连他自己都不觉有点心悸。
据方响所说,自自己进城的这半日来,在这泊爻城城门进出的,除了零散几个散客,便只有何府先后驶出的几架四锦马车,不过那几架四锦马车倒是邪门得很,马夫跑得急急哄哄,一旁的人也一个个愁云密布的,那赶马的姿势跟要去京城报案似的,马车里坐的东西也奇奇怪怪的,他还冷不丁地看到那马车里钻出了一个狗头,吓了他一大跳。
听这描述……那自然便是何同尘驱赶着去那下层找叶澜和叶怀恩的马车。那如此说的话,恐怕何同尘来找兰因可能也只是一时兴起,毕竟,何同尘还曾经质问过那缙儿,说“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至于那狗头,估计还真是拿去追踪寻迹用的,那还多亏自己早年间受一川大师折磨,才练的一手猛虎也能振翅的逃生手法。
“诶,你怎么又从这儿上来了?我没见你从这儿出去过啊?”那方响小护卫似乎俨然已把莫执当做了自家兄弟,跟他说话也有些百无禁忌了起来。
“额……我从吴怀山下去的。”总不能说自己是从瀑布掉下去的吧。
“那你这么晚了还要进城?天快要黑了,你今晚还下山吗?”
“下,下的,我就来钱庄换点钱币。”
“哦。”那小护卫忽然神秘兮兮地对他招了招手,让他把耳朵凑近自己身边,然后小声地说道,“你小心一点,这一天城里不太太平,我爹刚刚过来跟我说,今天别去凑热闹,尤其是那叶府旁边。钱庄离叶府不过几里,你小心一点。”
所以,这叶府……莫执在那城门遥遥地望着。
现在的叶家,果然正是豺虎眼中的肥肉,锐鹰眼中的母鸡,它绝对是这整个泊爻城最危险的存在。
其实莫执来到这上层后当然不止去了钱庄一个地方,还有两个地方他也去了,一个是何府,一个是星罗棋院。何府,依然冷冷清清,那家丁侍从说话都轻声细语,他们只知这老爷少爷都出门去了,烧柴打水的脚步也便慢了一半;还有星罗棋院,星罗棋院的四周这会儿可不是暗哨了,而是明哨,八旗大队围着棋院的门口,他们在……是的,在清扫,那一棵棵落倒的小树正被他们手脚凌乱地重新插起来,那些血迹、被切断的手指、被割断的手腕,都被他们一一掩埋了,还有那个叶澜口中的“叛徒”,尸首分离之人,莫执一眼便看见了他,他被一抔黄土掩埋了身躯。
莫执不太理解这何府行事的规程,不过,拖他们之福,莫执在这泊爻城里偷偷摸摸地逛了一圈,倒是有一些意外的收获。
一是:暗市的出入口,没错,何同尘曾经说过,今日那所有的出口都有他们把派的人手,所以,他自然而然便找到了星罗棋院之外的几个暗口,有的藏得深,有的藏得远,若不是今日特地有人把守,莫执便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是暗市的入口。
二是:何府的卫队,何府的卫队,比那鹦鹉村的士兵和城门值守的孤单小护卫可恢弘多了,虽然着的是便衣,但各个纪律严明,雷厉风行,比如星罗棋院那些收拾后事的卫兵,寻常人看见断手断脚,血迹横飞,怕是早被吓破了胆,但在他们面前,那些就跟种植花儿、裁剪草儿一样随便。
三是:这泊爻城的冷清,或许是知道沉昏已至,这泊爻城的天气低沉得很怕,街上的行人零零碎碎,即使有也是低着头不敢高声语。这何府果然便是这泊爻城的土皇帝、九千岁,人人只知避着,敬着,一有风吹草动便噤若寒蝉。莫执这一路上听到的声响最大的话,还是刚刚那个看门的狗腿子的那句“站住”。
簌,一道人影闪在了莫执的眼前,说是眼前,其实是某个狭窄的矮巷,这个人轻衣便服,肃杀之气却尽在眼中。
他是往叶府的方向去的。那个地方,莫执曾“不小心”闯过两次。
瞳力。莫执又一次体会到在这陆兆国自己的瞳力便是如虎添翼,借助瞳力,他看到了这个凛冽的,带着杀意的,阴影中的人。
莫执悄悄隐住身形,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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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真要算起来,这叶府的家邸,若要搁到何府的大院里,估计还没有何同尘纳凉吐核的院落大。
日落西头,残阳映月,莫执蹑手蹑脚地穿街走巷,他借助瞳力探寻着冷冷清清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