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大夫,首要的使命便是救治病人。
而身为一个大夫的徒弟,首要的使命便是端茶送水,递布传针,熬炉烧锅,然后看着师傅在自己眼前眼花缭乱,花里胡哨地完成救治病人的一系列动作。
这是莫执第一次看见师傅如何救治浑身是伤的病人,他的刀工,针法,探伤,祛力,以及他全部了然于胸的,熬什么药,如何熬药,熬成药之后服用多少,这一切的一切,都令莫执深深地怀疑,他在怀疑,自己的师傅这些招式,自己真的能学得会吗……
待把梁三月和梁余音两人的伤口全部清洗包扎完毕,天已然蒙蒙亮了。客栈中只有他们四人,掌柜的在听完他一席话以后便匆匆跑走了,大门紧闭,也便没有客人入住。师傅说她在上层还有一间别院,那就不是自己担心她的时候,接下来还有无穷的麻烦,希望这一切能在掌柜的回来之前妥善地解决。
首先,自己还得去何府一趟,倒不是急着找将台大人,而是,他不得不告诉那何同尘,兰因已经走了。依师傅所说,他给兰因的那五个银币,是精心设计好的五个银币,是恶狼引羊入穴的五个银币,五个之后或许还有十个,二十个,对于何家的公子来说,这点钱,完全不叫事,如何抱得美人归,才是事。
而如何蒙骗,不,是规劝何同尘,莫执反复修改着自己的说辞,却还是觉得不甚完美。说是回家姻亲去了?只怕他断不肯信,这何同尘不比莫怀鉴心思简单,他口蜜腹剑,循循善诱,绝对不是个好骗的茬儿。自己与那何老爷与何夫人又浑然不熟,也无法拿二老出来压他们,真是遭罪。
早知如此,不如在那摘星楼里便说兰因是自己未过门的媳妇,后边哪还有一个个的虎豹环伺。
接着,他还将不得不迎来人生中的贵客——绍越和那个猎户。他们的“猎物”——梁三月和梁余音还在客栈中修养着,如何偷天换日,瞒天过海,亦是一番难事。
再有,便是最麻烦的一件事——梁三月和梁余音的去处,自己昨日在那洞穴中夸下海口,其中心中一点谱儿都没有。思来想去,他觉得这个世界上,竟只有一处最安全,那便是莫城莫多克。只是,如何去往莫城,他们愿不愿去往莫城,如何解释自己与莫城的关系,如何说服他们在那安然度过余生,他依旧一筹莫展。
莫执在思索的过程中短暂地闪过了几个可怕的念头,一是,不如把他们介绍给何府去唱曲儿,何府家大业大,多少护得住他们,但他眨眼之间便把自己这个念头掐灭了,是的,他若想求助何府,只能求助何同尘,而何同尘……他怕是心里心心念念的只会是余音一个人,容貌娇美,温柔典雅,口若雀莺的绝音小娘子,他如何不心动?
还有便是,他忽然想到,如果那满一笑死了就好了。是的,他猛然间有了这个想法,而且这个想法如同摹印一般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假如满一笑死了,就没有人会再纠缠他们,他们便可以天高海阔,任君翱翔,他们可以回那武班,可以四处周游,也可以找个僻静之处,劈柴走马度过余生。但是——满一笑还活着。满一笑才是局中之结,他绝不可能因为一时的失利而放弃他的谋划,他等待了整整二十年,难道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就能让他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吗?不可能。
还有最后一个念头,他突然想到,师傅说的是对的,他把兰因送到莫城是毋庸置疑,正确确凿的一件事,那,如果把满一笑杀了……
莫执没敢想下去,他一掌拍了自己的脑门,让自己沉睡了过去。
——————
翌日午时,太阳压低了莫执沉重的身体,待到太阳赶山驱背,莫执浑身被照得刺眼发烫,他才终于无可奈何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无论如何,午时已到,他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
他懒洋洋地推开门,正准备伸个懒腰,却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惊呆了。
他的门口,正跪着两个人。一个是,浑身缠着布条气若游丝仿佛整个人随时都要倒下的,梁余音;还有便是,眼睛里雾蒙蒙,布满了血丝,看见莫执立马磕了三个头的,梁三月。
“干嘛干嘛干嘛呀这是?”莫执赶忙想把他们扶起来。
梁三月磕完了头,用他那血凝的眼睛看着莫执:“多谢陆兄救命之恩,本来我以为我必死无疑,没曾想还能看到今早的太阳。我在,余音也在,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这一夜恍若隔世。我与陆兄无所交结,就因为我委身来投靠陆兄,陆兄便身闯虎穴,涉险救出我和余音,此等恩情我今生今世也难以报答。”
“没事,没事,小事,小事。”莫执想扶梁三月起来,但梁三月却像一块铁,怎么扶也不动。于是他又去扶一旁的梁余音,余音倒是好扶,只不过,刚扶起来,她就像一团棉花一样,又瘫软了下去。
“多谢恩公为我疗伤了。”梁余音吐着气说着,她原先说话就轻糯怡人,此时只觉气若悬丝,“我身上有多少伤,我自己心里清楚的。我今早起来的时候,发现这些伤口全部被涂抹包扎了。咳咳,好大夫,您是位好大夫。我与恩公您才一面之缘,只是侥幸,咳咳,侥幸相信您,咳咳,咳咳……”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也别恩公来恩公去的,怪别扭的。”莫执把余音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又转过身对梁三月说道,“你也别说了,都省着点力气,啊。我当你们是朋友,也别啥一面之缘一面之缘的了,从今天起就是共患难的朋友了,朋友有难,两肋插刀,应该的,应该的。”
“对了,你俩的病啊,也不是我治的,我还没那么大功夫,是我师傅治的,我就在一旁打个下手,要谢就谢他,啊。”虽然说,师傅他本是想主刀取了你的眼睛……不过,没看见就是没发生过,是的,没看见就是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