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彻底停止喃喃自语的柳辙风听到这里,原本呆滞无神的目光突然间变得清明了一点,整个人的状态也松弛了下来。
夏思荷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悲戚,声音也变得微微发抖,仿佛是屋外地上被夜风吹动的干枯落叶一般。
“我想,那个少女一定很美,她的笑容一定很好看,她给少年的那颗糖也一定很甜!”
“是啊!能让一个绝望的人对生活重新燃起希望的女孩,怎么会不美呢?这样的人笑起来怎么会不好看呢?送出去的糖果又怎么会不甜呢?”
夏思荷每说一句,她都感觉自己的心被针刺了一下,甚至于她仿佛都能看到那支绣花针一点点、一点点地扎进自己跳动的心脏里,而那个针尖上,有一滴滴的血液掉落。
这种感觉是那么痛!
那么悲伤!
夏思荷很想就此闭口不言,但是当她看到柳辙风越来越明亮的眼睛时,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眼角的泪水,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一眼千年。在那个雨天,那个少女成了照进少年心里的一道光,也是唯一的一道光!”
“是的,少年喜欢上了少女。喜欢得那么简单、那么直接、那么刻骨铭心。以至于少年在长大喝醉酒后,常常会说起那天的景象——那扇半开的窗户、那段长着青苔的石阶,还有那棵厅堂外的芭蕉。”
“少年的天资也确实极好。他通过了门派的考核,成功地留在了门派里,也成功地成为了那个少女的师弟。我想那一天,应该是少年自从家中惨遭巨变后,过得最开心的一天。”
讲到这里,夏思荷发现柳辙风的嘴角上竟然有了些许笑意,那是一种他从未在自己面前展露出来的笑容。
这笑容是那么明亮!
那么清澈!
“此后几年,少年一直很努力地修炼。是啊,不努力怎么可以呢?毕竟,生命里最美好的东西,少年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他怎么能允许自己再失去第二次呢?”
“很快,少年便凭借着天赋和刻苦在这个门派里脱颖而出,曾经那个畏畏缩缩、面黄肌瘦的孤儿变成了自信勇猛,英俊潇洒的骄子。”
“这样的美少年自然会有很多姑娘喜欢,只是,不管其他姑娘如何向他表露爱意,他都不予理睬。因为少年真正想拥有的,只有那个白裙少女,那道照进他心里的光!”
夏思荷停顿了片刻,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继续说道:“少年喜欢着少女,他觉得少女也喜欢着他。毕竟,他们经常在一起修炼、吃饭、玩耍。”
“为了讨少女的欢心,少年甚至会冒着生命危险,只身在树妖遍布的黑雾森林里闯荡数天,只为了给少女摘一朵她喜欢的五色彩棠。是啊,只要是少女想要的,少年穷尽一切也会去满足。”
“而少女为了让少年修炼得更加顺利,也会不惜违背门规,偷偷传授少年法术。”
“这样的两个人,应该是相互喜欢吧。”
夏思荷内心无比挣扎地说完这句话后,竟然不由自主地轻笑了起来。只是她的笑容里,却满是苦涩与自嘲。
“如果没有另一个少年的出现,这样的两个人,也应该会在一起吧……”
“从少年进入门派的第一天,他就从很多人口中听到过那个人的传闻。一人一剑,行走四方,屠妖族,灭魔教,各种辉煌的功绩举不胜举。”
“或许,少年也曾经为那个人感到骄傲过吧,毕竟那个人是他的师兄。同属一门,师兄威武,师弟感到与有荣焉,也是正常。”
“然而,在那个人外出历练五年回归门派的当天,少年就知道,那个人注定成为他的敌人。因为少年听闻师父要将少女许配给那个人!”
“我想,少年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应该是绝望的,就像当初他被人拿绳子牵着游街一样。”
“是啊,少年怎能不绝望?白裙少女就是他的希望,他的支柱,他的世界。如今,他的希望即将破灭,他的支柱将要倾倒,他的世界就要被夺走了!”
夏思荷说到这里,望了一眼柳辙风,发现他已经闭上了眼睛。虽然不能从柳辙风的眼神里读懂他的情绪,但是夏思荷却通过他紧握的双手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到了他内心的愤怒!
“少年曾恳求过师父,希望师父能改变决定。然而,他得到的只能是否定的回答。因为,那个人比少年更优秀、更强大、更受门派器重。而这样的人,在弱肉强食的修道世界里意味着什么,少年其实心知肚明。”
“少年曾经以讨教功法的借口找那个人比试过,奈何修为差距太大,少年很快便败在了那个人的手上。看不到希望的少年开始自暴自弃,荒废修行。对于少年的自甘堕落,他身边的人先是劝诫,后来是斥责,到最后,则是放弃。少年几乎要被逐出师门,只是因为少女的求情,他的师父才网开一面,让他继续留在了门派里,并要求他真心改过。”
“然而,当一个人在黑暗的地方待久了,他的心不但不会变得向往光明,反而会变得更加享受黑暗。”
“少年不仅没有改正,反而变本加厉。他屡屡打伤同门,伤害他人的行为终于彻底地激怒了他的师父。他的师父一气之下,将他的法力禁锢,囚禁了起来。”
故事讲到这里,夏思荷没有再继续开口,卧室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片刻之后,夏思荷站起身来望着柳辙风说道:“想要上天揽月,就要承受坠落的伤害;想要入海捉蛟,就要忍受海水的淹埋;想要追到那束光,就要撞破关押你的黑暗牢房!”
“如今,你只是撞了一次墙,没有把墙撞倒,却把自己撞伤了,然后你就害怕退缩了?如此弱懦的做派,谁能看得起?”
“你大可继续堕落下去,向他们证明,他们当初没有为少女选错夫君。因为她的夫君的确比你更勇敢,更自信、更值得依靠。”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重新站起来,继续去追那道光,直到你将那道光拥入怀中。”
“别忘了,你现在可不是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了!”
“当你比别人弱的时候,你想要得到一个东西,很难。但是当你比别人都强的时候,什么东西你得不到?”
“话说了这么多,怎么选,你自己定。”
说完最后一句话,夏思荷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去。
此时,月亮的清晖与屋檐阴影的交汇处,刚好形成一条黑白分明的分界线,当夏思荷的脚刚刚迈过这条分界线时,她听到身后屋里传来几声咕噜咕噜的急促声响。
夏思荷明白,柳辙风终于还是喝下了放在床头的那碗药。
于是,她不再停留,抬腿继续向前走去。
只是在她的身后,一滴冰冷的泪水滴落在那屋檐的阴影之中,溅起一片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