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千迢察觉自己似是有些魔怔了,被极端的罪恶感和极度想再见义兄一面的欲望给栓在中间狠狠拉扯,不分昼夜地纠结苦恼,最终却还是败给了自身的卑劣渴望,屈服匍匐于心底最无望的渴求之下。
年少时,由那生来便仿佛身披着艳阳的男子引领,他曾以为自己只需逐光而行。
光在哪,心便在哪儿。
可他在旧年那中秋夜雨之中,丢失了心底的光;不复见光明令陌千迢失意怅惘至极,恍若于茫茫尘世中前行,却遭人吹灭了。
那盏引路的灯,茫然仓皇,顿失依靠。
其后十数年,陌千迢便似在无边黑夜之中跌撞、踉跄且孤独地行走,再也没有阳光能洒落心头。
正在他逐渐将身不由己的孤寂视作理所当然之时,却忽有一道光,就那样直直照亮他最深沉、畏惧去触碰的心事,这叫他如何能放手,再一次看见光芒殒落?
陌千迢扪心自问后,毅然决然地决定依循本心,趋光而行。
于他而言,任青山始终是那一道烈阳,茕茕摸黑独行多年,陌千迢断然没有瞧见光明还不飞奔而去的理由。
兴许是想为当年的不成才道歉,或是想再瞧瞧他意气风发的面庞,或者仅仅、仅是想再听他喊一声“逑光”。
热切的执念驱使着陌千迢锁上房门,铺开长长宣纸,甚至还特地翻出了教导他习画的师父离世前传下给他的紫杆狼毫笔,伏在案上,以那混了自身几滴鲜血的彩墨专心致志地描绘出记忆里那人最英姿潇洒、神采飞扬的模样。
这场细雪不紧不慢落了半旬,陌千迢也在房里待了整整五日。
第六日清晨,天地间极静,飘了几日瑞雪的天穹忽地放晴了,他的窗前新开了几朵嫣红的桃花。
陌千迢画完最后一根纯白玉佩下系着的鲜红穗子,缓缓放下了毫笔。
他轻轻吹干每一寸墨色,小心至极地将那画挂在了晨光乍出的窗棂边上,让整幅画的边缘都镀上了一层金黄。
浑然不顾自己两手与衣衫上沾染了多少彩墨,陌千迢急不可待地搬着椅凳来窗前坐下,盯着偌大的画作看了许久,方才下定决心地深深吐息,伸手将指尖轻点在了画中人的眉心。
“绘其形描其影,召尔入梦来。”他低喃。
一阵轻烟拂过,他再睁眼,瞧见的便是那敞开的窗子前站着一人红衣高大的背影。
陌千迢屏息凝神,察觉那人挺拔的身姿衣着、乃至一头微乱的短发,无一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启口,再是一句低语轻颤。
“青山,何在?”
窗前的男人转过身,从前晒得健康的肤色显得有些苍白,除此之外,却是与他记忆里的样子没有丝毫差别。
“青山在此。”连那语毕习惯勾起的嘴角也宛如曾经。
陌千迢见了那久违的笑意,心中一紧,仿佛漫漫长夜无边难挨,终于看见破晓的第一道曙光,激动难遏,却只还隐忍着,问了下一句。
“义兄最偏爱何句诗词?”
枣衣的男子咧嘴一笑。
“自是逑光的:青山绿水千重,来去各珍重了。”
昔年的沉痛回忆倏然被唤醒,陌千迢攥紧了拳头。
“青山、青山……”
“嗯,我在。”
陌千迢张嘴,满腔的情绪还未来得及诉诸言语,下一刻却是眼前一暗,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