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自称是湖山城的天巫,瞧上去颇是狼狈,又同时很是兴奋的的模样,将先前城内所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原来先前任青山让人在外头喊得洪亮,湖山城里面却是乱成一团。
倒不是上位者在胡作非为,只是此城政事自古以来一向由大巫所主导,但这一任的大巫在此之前已因不明原因而昏睡数月,始终不曾醒来。
城中众人不敢暗自胡来,便也迟迟没能拿定主意该如何回复那些任青山所寄来的入盟邀约。
湖山城早便因为大巫长睡不醒一事而烦忧了大半年,而这日,谷祁义前脚刚率着谷家军蛮横地闯进湖山城,任青山随后便又亲自领着驿城大军前来,更是让城里顿时上下慌乱,惶然不知该如何应对。
城内意见分成了三大派,其中一部分人认为湖山城早该服膺于任青山领导,必须加入七十二城联盟;另一派却被溜进城来的谷祁义所逼,主张该与任青山及七十二城互相抗衡,最后一派则坚决表示,城里的一切还是该由大巫来决定。
三方意见搅在一块儿,谁都不肯退让,吵了大半天,没半点进展,而城外的任青山却已下了最后通牒,驿城军正在集结成阵。
湖山城内有谁看不下去城中的荒唐场面,于是闯进了大巫的房里,扯着喉咙大喊:“驿城任青山来啦!您老再睡下去,这城该拱手送人啦!”
门卫赶紧上前要制止他,却没想睡了几个月的大巫却在此时猛然转醒,坐起身来,看向了方才大吼出声的男人。
“何人来了?”
“驿城任青山!”那人又吼了回去。
大巫揉揉脸庞,愣了片刻,蓦地自榻上跳起,披头散发地大幅比划着双手:“都还愣着做甚,快准备啊!”
护卫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半晌后不解地问:“是准备投降,还是准备出征?”
大巫往那人的方向瞪了一眼,恨铁不成钢地大喊:“任城主乃当世豪杰,咱们自然是得倾城归顺、追随他!”
湖山城大巫率着百姓来归附,本该是喜事一桩,但一听闻谷祁义早已趁着暮色溜之大吉了,徐子靖等人面上还是不免露出了气馁的神色。
“再去探探,定要找出谷祁义踪迹。”
任青山吩咐道,“咱们不辞迢迢长路南下至此,而今心头大患未除,可不能就此半途而废!”
驿城军暂时于湖山郊外休整了几日,当众人再次听见谷祁义的消息,却是听闻他领着谷家军逃进了距离湖山城颇有些距离之外的锦帛镇。
任青山率着驿城大军浩浩荡荡抵达锦帛镇时,发现锦帛镇正内乱不已。
派了探子去探查,却是谷祁义数日前便进了锦帛镇,如今正在镇里大肆危乱,不仅挟持了锦帛镇长的家眷,逼迫对方将他封为上将军,随后更变本加厉地将镇长给软禁起,把锦帛镇大权进尽数握于自己手里。
谷祁义在城内按兵不出,动用了锦帛镇的守军将城镇守得严密,本人却在镇内恣意妄为,为非作歹,伤了许多百姓。
听闻此事,任青山很是义愤填膺,但眼看情势不稳,不仅担心误伤锦帛镇百姓,更是为了防止谷祁义再度逃跑,驿城军不敢轻举妄动,却也无法离去,只能一日复一日守在镇外。
这一耽搁,驿城军便比原先所料想得在南地多待了不少时日,一行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焦躁。
一日,任青山正在帐内与几名心腹讨论着该如何引谷祁义出兵,此时一封来自任府的家书送进了他手里。
任青山摆摆手,让众人暂时歇歇,三两下拆了信件,摊开阅读。
那信上只有寥寥数字,任青山看了一眼,却是身子一晃,那单薄的纸张便无声飘落于地。
“城主?”宋奕不解地瞥了那人一眼,向前一步将信纸捡起,目光却在这时不经意地扫过纸页,身躯顿时一僵,那张苍白的信笺再度落于地面。
陌千迢本没打算窥视信上内容,但当他下意识弯下身去将纸张拾起时,不期瞧见了纸上的那行娟丽字迹,难以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
“母亲骤逝,望城主速回。”
对少年而言,那笔迹甚是陌生,可他猜测这信大抵是城主夫人方惜秋的手笔,这消息的可信度便也不容质疑。
可又怎会如此?陌千迢不禁回忆起先前在驿城见到任母时,对方分明十分健朗的模样,便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徐华颜会如此突然便离开了人世。
“怎么回事?”徐子靖在旁目睹众人异状,很是疑惑地自少年手里拿过信纸,只瞥了一眼,便倏然踉跄了一步,差些跌坐在地。
“……怎会……”满脸沧桑的男子低声呢喃,眼眶通红。
帐内一时无人应答,许久过后,才听见任青山沙哑的大喊响彻军营。
“撤!”
待驿城大军风尘仆仆地赶回北地,任府已然挂起层层白帛,陌千迢紧跟着任青山走在廊道上,只觉每一步都如逾千金一般沉重。
严肃哀戚的灵堂前,方惜秋垂首跪坐于地,听见几人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面上是深深的疲惫。
任青山缓缓地走至灵前,还没能看清眼前景象,双膝一晃,便扑通一声跪倒下来。
他垂下脑袋,喉头发酸,指尖在地上蜷起,似是想捉住什么,却已然太迟,太迟了。
年轻的城主身后,徐子靖亦是咚地一声跪下了,本就沧桑的面色此刻显得较平时都更灰暗了许多,他猛然地磕头于地,嘴里大喊:“夫人放心,子靖这辈子必定耽精竭虑、鞠躬尽瘁扶助城主及任氏!”
说完,那向来强韧的男人悲从中来,竟是呜咽出声来,伏在地上不肯起身。
宋奕走上前,庄重地向灵位跪拜。
“博仁当以此身为盾,护城主周全,夫人毋要挂念。”
烛火明灭,白幡轻晃,陌千迢随着众人跪伏于地,以额触地,喃喃几句低语如誓言一般混杂在线香的气味之中,冉冉升天。
“逑光定会守在义兄身旁,夫人莫愁。”
任青山一时忙碌于处理任母后事,无暇分神应对其余事务,便由徐子靖等人替他帮着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