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某一日艳阳天,城南的街市一阵骚动。
往骚乱处一瞧,原来是任青山自城外校场练兵而回。
操练枯燥,他便没喊上陌千迢随行,独自骑着高头大马,走在炎热的八月天里。
酷暑炎热,汗湿了男子整片脖颈,红袍的衣袖高高卷起,总是率性不羁的短发湿淋淋地向后随手一梳,英气逼人的面容上淌过几滴晶莹的汗珠。
那画面在阳光下鲜活夺目又叫人激动得紧,别说是怀春少女看得入迷,就连街上吆喝的商贩、拄杖的老者或是咬着糖的孩童,瞧见了都要停下步伐贪婪地多看他一看。
任青山隐约察觉此日路上民众的目光似是比平时都更热切,可他一心只想着早些回府冲凉洗净,便也无心去在意。
他便这样走在万众瞩目之中,像是习惯了,又无甚表示,似是浑然不在乎,途经某条不那么热闹的街道,任青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便拉紧缰绳,勒马停下。
他回首,这才发现他为何觉得诡异了。
这街边分明站着六七名华服纨绔青年,却是没有半个人对他的经过投来一眼!
这在今日可是稀奇事了,于是任青山调转了马头,想看看是何人定力如此惊人,不回头还好,一走近了才看到这群人竟是团团将某个小小的摊位围在正中。
一名看不清神色的白衣人坐在摊位上,而领头的年轻人正双手拍在他狭窄的桌板上,骂骂咧咧:“咱们也是瞧得起你,才请你画图,本大爷都说会付帐了,让你画点精彩的也不为过吧。”
“是啊,画点春宫怎么了,假清高!”
“可不是,咱们也是在给你找乐子,不如画画那啥,驿城西施,方家小妞?”
陌千迢猛地撞头:“诸位留点口德,那可是城主之妻!”
几人看他激动,也顿时七嘴八舌起来。
“哟,那又如何?”
“怕不是嫌咱们报酬给不够吧。”
“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呸!”
中间那人再不发一语,只是任由他们吵吵嚷嚷,说他假正经假清冷,吵着吵着便有人动手动脚,一把抓起摊位上的砚台要把墨水倾倒出来,更有人不知打哪儿抽出一柄雪亮的短刀,刀尖便这样抵在少年并不壮实的胸膛上。
年轻的绘师看上去无甚神情,心底却是慌得不行,额角渗出冷汗,悄悄揪紧了衣袖里藏着的笔杆,心中默念起教授他画技的师父所传下唯一一招防身术的口诀。
此招式极为狠戾,伤人三分,却同时伤己一分,若非真是情非得已,陌千迢也不愿意使出来。
只是那厢蠢动的人还未能得逞,便觉手上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那两人手中的砚台和刀顿时脱手而出,滑落于地。
二人定睛一看手背,却像是被鞭子打过的痕迹,又疼又辣。
“你!竟敢耍阴的!”
几人气不过,不分游说便认定肯定是陌千迢所为,正要抓起少年狠揍时,却有人不经意一转身,恰巧瞥见了他们身后高高坐在马背上,手理抓着马鞭,面色阴郁的任青山,顿时结结巴巴地大喊:“是、是城主!”
众人正在气头上,没多少人理会他,更有个衣着明艳的少年人不明就里,捡起落地的短刀、抓住白衣人便想教训教训他,下一霎却被一条长鞭抽得极痛,顿时大叫着松手了。
一众闹事者终于消停下,惶惶回过神。
马背上,任青山逆着光,面上的神情看不清晰,可陌千迢仰头心想,那肯定是很可怕的模样,因为他眼前适才还逞凶斗恶的那群人,此时全都屁滚尿流地起身欲逃。
任青山一挥鞭,冷飕飕道。
“敢动任某义弟,尔等问过任某的刀了吗?”
此言一出,不只几名恶霸面露惊异,就连被围在正中央的陌千迢也错愕了一瞬,松开了手中紧握的笔杆。
“咱们不知这位竟是您义弟、有、有眼不识泰山!”
有谁赶紧哀嚎道,“城主您大人大量,饶了小的们吧!”
年轻的城主收起鞭子,昂起下颔,瞧着那群原本气趾高昂、如今却低头哈腰的纨绔,眼里尽是鄙夷。
“滚!”
众人连忙转身逃离,还有几名半路停下给陌千迢磕了几个响头,看来是极不愿意被城主给惦记上。
待那群人走得干净,任青山翻身下马,走上前去检视绘师的小摊受损状况,所幸他来得还算及时,只有一方砚台被摔裂了一角,补补还是堪用。
“逑光无碍?”他问道。
陌千迢放下手里被揉皱的画纸,抿嘴颔首:“无事,多谢城主。”
任青山瞧他略显苍白的唇角和不断眨眼的模样,猜他方才被人用刀抵着,情况危急,想来少年肯定心有余悸。
于是他弯下身,撞手在对方脑门上安抚地轻拍了两下。
“逑光莫慌,此后驿城上下便会知晓,任某的义弟是他人动不得的。”
年轻绘师的发冠被任青山揉得微乱,陌千迢却也顾不上了,抬头诧异地望着他。
“结拜兄弟一事,莫不是城主一时权宜之语?”
红衣的男子哼笑一声:“本该是,可梧羁决心要让此事成真了。”
“但逑光何德何能……”
任青山撞手止住了他话头:“逑光助我甚多,更是任府贵客,有何不妥?”
陌千迢眨眨眼。
自师父离世后,他向来独自负着画板,遵循教诲,挺着胸膛走着,扮作老成独立坚强,少年青葱本该喜怒鲜明的年代,却总是严肃着面容,深怕被看出破绽,可自从任青山同他搭话起,陌千迢彷若被带进诗文歌咏的生动情节里,跌宕起伏,即使时有卷入混乱之事,任青山也总能及时赶至,拯救一切于水火之中。
那男人如骄阳一般,热烈而可靠,直直闯入、将热度沁入他紧闭的心房,不知不觉间,陌千迢竟是已习惯遇事时,转头去寻求任青山的认可,似乎只要男子在场,他便能够无所畏惧、无所顾忌。
如同向阳的花朵,本能地去追随着阳光。
隔了半晌,陌千迢启口,不太确定地试着唤了一声。
“义…兄?”
任青山闻言,咧嘴一笑。
“述光既已认我为兄,日后断断再不教人有机会欺侮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