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爷李怀亮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小老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比想象中更年轻。
一身员外服的打扮,头上扎着逍遥巾,他手里拿着把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
他右手边是一个富态的贵妇人,一脸慈祥的笑容,胸前有一串念珠,脑门上带着镶玉的抹额。
李怀亮快步走上来,对着大姐吕李氏深深一拜,颤声道:“大姐,许久不见,不想如此容颜清减,想煞小弟我了。”
说着,李怀亮还低头擦拭了一下眼角,似乎那里真有眼泪似的。他那夫人也是快步过来拜见大姑姐。
看到夫君一脸悲戚动容,她也是忙不迭拿出手帕擦拭眼角,助夫君一臂之力。
吕玉泽面皮抽搐两下,心里实在是腻歪极了,明明是相见两厌,做那光滑的表面文章干什么玩意?
实在是无趣得很。
老太太倒是没揭穿弟弟的虚伪,在内院里迎接她这个长姐,不去大门口迎接,这时候又装什么姐弟关系多么亲密的。
说实话,普通老百姓兴许说得过去,没那么多讲究,这个自诩书香世家,进士及第的家庭来说,就说不过去了。
他这个弟弟真是万卷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也罢,终究是血脉亲情,老太太不愿计较太多,在大门口生的气,在见到亲弟弟的那一刻,已经化为乌有。
年轻的时候,她也是一枚扶弟魔,十几年不见,还是想着小弟弟的。
吕玉泽见奶奶没有发作,他可没有那么老实,在门口的时候,就打算给李家一点颜色,到了这里,自然不能半途而废。
双方姐友弟恭,互诉一番离别衷肠后,就是双方的晚辈互相拜见的时候。
此时已经坐在太师椅上的李怀亮,眼皮抬了两下,他有点生气,眼前这个胖少年,酷似自家大孙子的吕玉泽,没有跟着吕徐娘她们给自己下跪。
这个胖小子一双大眼睛直愣愣瞅着李怀亮,就那么瞅着,一言不发。真是强盗家的崽子,无礼至极。
“你是吕玉泽?我那已故外甥的儿子?”
“如假包换。”吕玉泽难得用了一句成语,实际上自从他中了监生以后,已经很注重自身文化水平的修养了。
“为何不拜我这个舅爷爷?”
“我觉得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看你这做派,实在是虚伪。
若是你真心待我祖母如亲姐姐,我拜你一下又如何?
可惜你没那心,我也就省这份礼了。”
一个黄口孺子,说话如此强硬无礼。李怀亮养气的功夫还算到位,胸中升腾而起的愤怒,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怀亮,让人看不懂他的情绪,他面无表情的道:
“听说你已经启蒙治学,应该通晓圣人礼教。这等狂悖无礼的话,不知是哪位老师教你的道理。”
吕玉泽对于一个致仕的进士没有感觉,即使他是所谓的舅爷爷,对他的说教也能淡然处之。
吕玉泽摇头道:“我已经捐监,现在马上成为一个九品巡检。
早已放下圣贤书,已经没空学它,我要学的东西很多。”
“夏虫不足以语冰,你到底是年龄小见识短,天下除了圣人之学外,其他的都是旁门左道,学之何益?
再说小小巡检,末品之流,学士门下走狗,也比你高贵太多。
巡检职位也值得你在口中炫耀。
趁着年纪小,还是要学点经学制义的文章,走科道正途为好。”
“不好,学不进去,我现在只想学点别的。我当个巡检挺好,在家门口当官的乐趣,可比你以前在外地当个流官,处处被人掣肘的要多得多。”
李怀亮听到这里,莞尔一笑,他似乎对这个小外孙来了兴趣,接着问道:“那你说说你现在学什么?”
“学什么,学御敌杀人之术,学经济活人之术,学怎么能在乱世之中,保我祖母,母亲吃穿不愁,保我家乡无兵乱之祸。”
“胡说,圣君在位,革新除弊,哪里有乱世之说?”
“此处没有,不代表他处没有,你要不是一份邸报不看,应该知道今日之陕北,或者就是明日之山东。”
吕徐娘他们已经站起,众人都静静站着,看着一老一小在那里交锋。
吕李氏看着大孙子,心中骄傲。小小年纪能够面对一个官宦多年,做到五品京官的舅爷爷面前,对答如流,不落下风。
不说见识怎样,首先这份胆识气魄就是常人不能及,我吕家儿郎到底不是那乡野村夫的秉性,迟早有一遇风雨就化龙的本钱。
两人正互不相让之际,院墙外,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接着就是锣鼓喧天,吹吹打打不停。
期间夹杂着喧闹不停的人喊声。
不一会,那个名叫李二的管家,颠颠进来了。
先是看了吕玉泽一眼,附耳到太爷跟前,一阵嘀咕。
管家说话的空当,慢慢听清事情缘由的李怀亮一阵好笑,自己今日确实不敬姐姐在先,果然是报应不爽。
来了一个孝顺的狗崽子,给他来了这么一个现世报。
请来一队吹手,在他家门口吹吹打打,又放了一万响的炮仗,还扯上了红幔子,仿佛是娶新媳妇。
也罢,今日得遇如此奇葩的小外孙,还是换个方法,结个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