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天气,乍暖还寒。今天府衙没有递来的诉状,荆知县也就没什么耐性,在那明镜高悬的牌子底下坐着了。他穿了一身便装,仰躺在葡萄藤下的躺椅中,悠闲地品着茶,看着一篇杂文。
看到得意处,总是要忍不住摇头晃脑一番。他自认为自己还是一个纯粹的文人。
若是没有官职在身,自己一定邀一二知己好友,携上香茗书墨,出城坐在龙山的山岗上,谈古论今,笑看风云。
微风拂面,飘飘然神仙之姿。
这时候,杨执中师爷走了进来。他也不忍打搅老爷的雅兴,只是实在没办法。师爷咳嗽一声,走到荆知县身前,躬身一礼道:
“老爷,前几天龙湖有械斗,东郭镇的吕家把运河边上的杨家给灭了。”
“嗯,知道了,械斗嘛,又是争夺水源,这帮刁民就是这时候不消停。
依例下个告示,派个差役晓谕两方就此罢手,以和为贵。各自人员的伤亡,自己处理,做好抚恤,不要出现来县里闹事的刁民就行。”
荆知县没有听清杨师爷的话,他想当然地回答道。
荆知县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干过好几任知县,知道哪个地方,都少不了这样的大户人家组织械斗的事情,也明白处理流程。
左右参加械斗的人都是隐户,不在官府的鱼鳞册上,也不在那几个世袭的胥吏,家中珍藏的私账上。
死几个既影响不了朝廷税收,也不影响县衙的小金库。只要不在城里死人就行,下面乡镇打破天,他都懒得问。
他甚至奇怪这样的小事,身经百战的杨师爷值当专门找他汇报。
“老爷,是吕家把杨家灭了,杨家一千多口壮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夜之间都消失了,有人说,都让吕家人丢进龙湖喂王八了。”杨师爷怕老爷还没听见,这回加重了语气。
这下子荆知县是听清了。
“什么,他吕家怎么敢?”荆知县一骨碌从躺椅上爬了起来,睁大了眼睛看着师爷。
“学生也不知道,只是现在看,似乎不是大事。兖州府没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他吕家算是做得滴水不漏,没有漏网之鱼,杨家庄那边也处理完首尾,剩下的杨家人屁也没放一个,现在的微山湖东岸,运河上的码头和货栈都姓吕了。
前几天,绸缎庄钱家的事风波未停,现在又来这一出,吕家这是要把前几年受的气,一股脑子全发泄出来。
只是学生担心,吕家隐藏的实力太雄厚,出乎学生的预料,县衙是不是要做点防备。提醒吕家收敛一点,他家用力过猛,过于操切了。
至于吕家为什么会坏了规矩,突然暴起灭了杨家。据说······”
杨师爷有点迟疑,他觉得自己下面的话有点荒唐,担心知县老爷会斥责他听风就是雨。
“据说什么,说就是,执中,我和你多年的交情,还有什么顾忌,赶紧说。”
“好的,老爷,据说吕家那夜出了一位绝世猛将·····”
荆知县端着茶碗,听得入神。五十多岁,还在七品知县的位置上蹉跎,他早已经修成官油子了。
靠着多年官场的经验,他隐隐约约能嗅到一丝王朝末日,朽木将倒的气息。
末日来临,乾坤颠倒,自然是武将吃香的时候,人老成精的荆知县早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准备。
滕县千户所钟千户的儿子,钟元琪去年县试考童生,成了案首,座师自然是荆知县。
两家自此亲厚无比,按朝廷制度,地方上的文武官员私下交往亲密,是容易被人参核的。
只是明末文贵武贱,再加上内地省份的千户所的军队已经蜕化成了农奴,丝毫战斗力没有。
谁也不会相信荆知县会折节下交一个小小的千户,和一个只会种庄稼的头头交往过密,能有什么好处?
荆知县也明白,只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一旦有不忍之事发生,难道到时候指望县城里那几个作威作福的衙役。
现在的荆知县听说吕家的家丁如此悍勇,还出了一个绝世猛将,无疑他又多了一个选项。
想通了的荆知县道:“也罢,木已成舟。本官也是无法,左右都是些隐户黑户。只是派人告诫吕家不要再生事端。
另外滨湖镇原属于杨家的包税,总甲,该摊派的捐纳杂役,他吕家需要担起来,不要误了今年夏粮秋粮的征收。”
杨师爷心领神会,荆知县这是息事宁人的态度,只要方圆十里的县城不出事,外面打出狗脑子,也不关他县尊大人的事。
“学生明白,学生这就找吕家的家主商量,往日该有的抽成还是照旧。”
“嗯,本官听说吕家那十三岁的家主吕玉泽还是本县的监生,有空招他来。
本官作为一方父母官,也有教化本县子弟的职责,他父亲吕金波可是本县的举人啊。想来这儿子读书的天赋也不低,若是心慕圣人之学。
待我教导一二,倒是可以像古之周处一样,为乡梓百姓造福,守护一方安宁。”
杨师爷躬身领命而去,忍不住腹诽,怕是东翁想得太过简单,那天见过那位吕家犬妖转世的妖孽,怕是猛将兄也是这个吕玉泽。
鬼精鬼精的他,可不是你这个知县大人三两句仁义道德,就能被忽悠得去卖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