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许多天后,那夜的械斗已经演化出好几个版本,大家还是以王二口述的为最权威、最原始的版本。
不要在意他言语里略带夸张的修辞和跪舔阿谀吕家的模样。
在他嘴里,那个骑着战马,一身金甲的吕家绝世高手、猛将兄,在很短的时间内,已经是一路乌云带闪电,砍瓜切菜般,把一千杨家人剁成了饺子馅。
王二是万万不敢说的一件事,就是猛将兄都这么猛了,还这么玩不起,穿上了刀枪不入的明光铠。
还让不让其他人愉快地玩耍。
私穿铠甲这是忌讳,一旦让官府定为谋逆,吕家人不好说,他王二一定会被吕家人拿来砍下人头,做起事祭旗专用人头。
王二终于说完,那一夜离奇恐怖的事情。
茶馆里,鸦雀无声。无论是衙役班头,还是地主士绅,还有那打酱油的掌柜和跑堂,都是一个表情。
所有人睁大双眼,喉咙咯咯作响,干咽着吐沫。良久大家面面相觑,最终达成了一个关键的共识,吕家变了,彻底变了。
变成了一个拥有绝世猛将,不能惹的庞然大物。这样的猛将兄,如果王二所言有一半真的话,那真是国朝不世出的猛将坯子,有古之恶来之风。
消息很快像长了翅膀一样,从县城传播到全县所有的地方。黑白两道都是噤如寒蝉,有人庆幸,自然有人懊悔。
至于还有人仇恨,那是没有的事情,敢仇恨吕家的,滕县地面上现在已经没有了。
你是说杨家庄那几百个孤儿寡母,好办,吕家已经把她们妥善安置到吕家庄和附近的庄子里了。
不出两年,寡妇带着拖油瓶改嫁后,都姓吕了,还谈什么怨恨。
滕县县衙大堂里,这几年政通人和,当地百姓富庶,西有运河微山湖,南有打通全国南北的驿道,来往商旅不断,滕县自古就号称“九省通衢”,嗯,北方山东的“九省通衢”。
荆知县在滕县无为而治一年的时间,公务耽误不了,还能捞点养老钱,日子过得实在是逍遥快活。
滕县真是个好地方,难怪前任那么快就高升了。按部就班的话,他也快,不枉他在吏部吏选司花了那么多的银子疏通。
荆尔植的工作业绩在全省都是排名靠上的。在全县士绅耆老的积极配合下,去年足额缴纳了夏赋秋赋,老大难的辽响也是马马虎虎过得去。
在省布政使司他是出了名的能吏干吏,年底上司的评价谈不上“卓异“二字,也是够得上优等了。
他日青云直上也未可知,只是他三榜同进士出身的身份,还是限制了他的发展,了不起最后挂个六部侍郎衔,领个光禄大夫的荣誉称号乞骸骨,回家养老。
这已经是同进士的天花板了。当然个别猛人除外,那样的人没有参考价值。最近刚死的毛文龙就是一个典范。
至于荆尔植为什么能稳稳当当在滕县当县令,除了自身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欺上瞒下,上下一团和气之外,还在于他有一个从老家带来的师爷。这个师爷会敛财,而且不容易激起民愤,这就难能可贵了。
要知道一般外地为官,千里为官只为财,只是有钱的都是当地的地主士绅,他们大都有功名,没有功名也有个有功名的亲戚。
从他们身上掏钱,无异于火中取栗,掏不着还容易引火烧身。一般初来乍到的知县大都不愿意干这样出格的事情。
前文中说过一个地主花钱买了一个知县命的故事。可见所谓的百里侯也就是那么一回事而已。
那剩下的对象就只有平头老百姓了,他们身上油水不多,但是胜在基数大,细水长流,加之被剥削的对象温顺,任劳任怨。
唯一的缺点就是下面经手的人实在是太多,这些油滑的胥吏,知县得三成利,他们敢把剩下的七成利都给吞了。
这些人敢肆意欺压老百姓,若是县令定个一两银子的捐纳,这些胥吏能抬高到三两银子,拿不出来,自然是夹板伺候,锁链挂身上,挂在县衙边上的笼子里示众,天冷时还好些,若是天热的时候,一个壮汉也是撑不到三天就嗝屁的。
县令挺厌烦这些土著干这些龌龊事,他知道一旦出现民变,朝廷上官追究起来,自己作为牧民之官,是逃脱不了责罚的,第一个拉出来顶雷的。
陕北民变,从邸报中已经看出,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势。
那边的流寇有了闹事闹响的边军加入,已经不再一直被朝廷大军追着赶鸭子了,开始和官军打得有来有回,官军控制薄弱的地方,流寇甚至敢围剿小股官军,肆意屠杀各地的土豪劣绅和朝廷官员,这里面死得最多的就是知县。
已经有人开始上书崇祯皇帝,奏请皇帝允许各地地主官绅自行编练团练武装,以补充朝廷兵力匮乏,粮草供应不上的窘境。
朝廷的态度始终模棱两可,不说可,也不说不可。
法无禁止即自由,一些胆大的地主开始建造坞堡,组建团练武装,以求自保。可惜没有成规模,面对动不动就上万的农民军、流民潮,始终是翻不起什么像样的浪花,明朝还是出现不了清末时期湘军、楚军、淮军,这样强悍的汉人地主武装部队。
要是出现了,给大明也来个崇祯中兴多好,吕玉泽挺膈应满清入关,以后要顶个金钱鼠尾辫过活。
至于出现不了,是什么原因,谁也说不清楚。按说明末的孙承宗、洪承畴、卢象升、孙传庭这几个牛人,一点也不比清朝咸丰同治时期,曾国藩、左宗棠、胡林翼、李鸿章差啊。
领头人没有问题,那就是别的方面的问题,历史没有如果。
这些胥吏历代都是本地的土著,那些不入流的典史,班头,衙役已经成了他们世袭的职位,这些人又互相联姻,和当地的地主士绅沆瀣一气。
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地主士绅中的一员,两者根蔓相连,缠缠绕绕,攀附在滕县这棵大树上不停吸血,壮大自身。
他们的作为起初还能为大树,抵挡一些伤害。
时间长了,就只剩下害处。等大树死了,他们就会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机灵的四散奔逃,脑子愚笨的只能成为下一棵大树的养料。
现在是他们这些藤蔓最张牙舞爪的时刻,目前来看谁也扳倒不了他们。除了他们内部有变异分子,坚固的堡垒都是要从内部攻破的。
这一点,已经逝去的努尔哈赤最有心得,那老小子最会用反间计。抚顺、沈阳都是汉人将领叛乱,才让建奴攻下的。
而这个最可能变异的士绅地主,只能是吕家,吕玉泽在,他就会改变这个县城,继而改变整个明朝。
他心里有个模糊的想法,那就是尽快掌握一支属于自己的武装部队,先创立一支类似天雄军那样,靠族亲亲朋纽带联系的地主武装,再接着进化成湘军那样精悍的,拥有火器的汉人地主武装。
他要尽快抢班夺权,大声对两个至亲说不,让她们知道他已经长大。
时不我待,意气风发,正是少年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