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星空,茫茫大地上,人群如蚁群,渺小而不自知。在如墨一样的漆黑野外,突然吕玉泽诗兴大发,胸中有大块垒不吐不快。
“咚”一声,吕玉泽翻坐起来,觉得视野不够,又站了起来,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地,再看看前方被他惊着的,准备跟他撅蹄子的毛驴。
他憋得脸通红,终究才疏学浅的他还是没有憋出一句原创诗句。
末了,看看周围已经被吸引过来的目光。
吕玉泽觉得不能掉价子,吭哧了两句不知所云的诗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抑扬顿挫地吭哧完,他也不管众人惊诧莫名的眼光,一屁股接着躺下来。天当被子排车当床,吕玉泽觉得块垒已吐,此间甚是逍遥。
旁边的老管家纵身跳下,身下的大青骡子,一把抓住了驴子的缰绳。他怕那驴子还不老实,惊着了少爷。
老管家朗声笑道:“哈哈哈,少爷这句诗怕是不应景,不过也说出了少爷的心思。少爷年少,向往繁华之地,是想去江南了吧?”
“天来爷爷,没有,我才疏学浅,看见夜色醉人,好歹想到一句诗念出来抒发情怀,不想却不是那么应景。”
“这有什么,我们这些人,除了马车上的两位娇客,怕是一句打油诗都做不出来,大家只是觉得作诗都是四句,都在等少爷的后两句呢,谁想到左等右等,少爷不做了。”
老管家说完,周围传来一阵善意的笑声。两辆马车上也都有女人的娇笑声传来。
“听天来爷爷的意思,你去过江南?”
“年轻的时候,跟着大哥,也就是你爷爷去过南京。”
“天来爷爷,说说呗,反正路上无聊,您老说说解闷,免得有人瞌睡虫上来,黑灯瞎火的不看路,再摔个鼻青脸肿。”
老管家翻身上了大青骡子,好整以暇掏出了旱烟袋子,将烟锅塞满,用火折子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才道:“那老汉就说说。
你们说滕县大不大,热闹不热闹。这是咱们这里方圆百里最繁华的所在。
人口上万,逢年过节,唱小曲卖小吃的挤满了街道,只是这城池,方圆十里。竟比不上南京城的一个瓮城。
那年应该是万历三十二年,大哥带着我们一帮兄弟终于在日照闯出了一番名堂。
也开始强龙横渡淮河,和两淮盐商这些地头蛇干了起来。
当时,有一家扬州的盐商,邀请大哥去秦淮河上相聚,说是宴会,邀请我们坐花船,喝花酒,看花牌,联络感情。
顺便好好商量地盘的划分。
其实就是两淮盐商的鸿门宴,硬的干不过大哥,就想软刀子杀人。
大哥没点犹豫,带着一百号兄弟就去了南京。那是两淮盐商的地盘,随便一个上得了台面的盐商,家中光家丁就有四五百之数。
我大哥视若等闲,笑呵呵就去了。”
说到这里,老管家停顿了一下。这时候他想众人一定从他的话语中体会到了,吕老太爷当年单刀赴会的英雄气概。
只可惜众人没有任何表情,显然没有产生感情上的共鸣。也难怪,当年关云长可是单人单刀赴会,为的更是汉家江山。
而吕老太爷带了一百口子好汉当保镖,为的只是和盐商争地盘,这和关帝爷就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也难怪大家联想不到义薄云天的关二爷。
等了许久,还是没有出现共鸣拍马屁者,老管家无奈看了一眼装纯真的吕玉泽,接着道:“这南京乃是太祖皇帝建都的所在。
分里外两城,皇城另说。里城门有十三个,外城门有十八个。沿着外城转一圈,足足有一百二十多里,差不多是滕县到东郭镇的两倍距离。
你们说说,这南京城得有多大,怕是装下十几个滕县城都不止。
城里几十条大街,几百条小巷,都是人烟稠集,金粉楼台的销金窟。
这最富盛名的自然还是大哥当年要去的地方,秦淮河。从东水关到西水关足足有十里。
秦淮河水满的时候,花船画舫萧鼓不断,昼夜不停。城里城外,连成片的琳宫琼宇,碧瓦朱墙。
少爷刚才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到了本朝的南京城,何止四千八百寺。只是此寺非彼寺,嘿嘿,寺里的和尚尼姑也不都是信一样佛的,参那欢喜佛的也有的是。
南直隶的精华都在这南京一城之中,大街小巷,合并起来,总共大小酒楼六七百座,茶社上千余处。
南京城的大街小巷,无论你走到哪个僻静的小巷里,必会有一个门面挂着灯笼卖茶,茶社里窗明几亮,插上时鲜美花,烹着上好的雨水泉水,生意必定是极好的,经常是坐满人。”
听到这里,吕玉泽想,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蜜雪冰城甜蜜蜜吗?自己以后发达了,一定在这方面多做改造。
重现后世餐饮连锁店的辉煌。再一想现在是明末,社会动乱不堪。
自己还是老老实实龟缩起来发育为好,至于那些有的没的想法,等东北野猪和李自成,张献忠歇菜了再说。
“老奴人老话多,容易说偏。还是说回秦淮河。夜晚大哥带着我们走在南京的街道上,起初不敢乱走一步,一条街道上,煌煌然数千盏灯笼,照的街道如同白日。
街上的人没有带灯笼的。
穷乡僻壤地方出来的人,气势装得再足,在这等神仙境地,到底还是漏了怯。”
吕玉泽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啧啧啧,什么恍如白昼,对于哥来说,都是小场面,放在后世,一个ktv的灯光效果就能震住上至公卿,下至平民。把他们一个不留,通通放倒。
“说来真惭愧,那时的情景,除了大哥还能保持镇定之外,其余人都成了耍戏的猴子。让那个引路的盐商管家看了个笑话。
夜半时分,我们到了河岸边,这时才是秦淮河最光彩的时刻,月色越深,夜色越深。那乌篷船开来,细细呜呜的吴曲一吹,说不出的委婉凄清,动人心魄。
两岸边船家女郎身披轻纱,头上簪了茉莉花,卷起湘帘,倚着栏杆静静听曲,那一道道身影,就让一众兄弟看得口水直流。
等到大场面来到,一众兄弟已经是瞠目结舌,原地打滚了。
只听鼓声一响,船上的龙涎沉香化作香雾,一齐喷出来,那一刻,香雾与月色灯光混做一团,画舫中的官妓就如那广寒宫中的仙子。
老奴心里发誓,这回一定要带个这里的婆娘回去,天天听她唱小曲。
大哥不愧是好大哥,一听兄弟们的愿望,豪掷万金,高价为上百个官妓,瘦马,船家女郎赎了身。”
长辈们的故事终于听完,一代盐枭大佬,做事就是痛快。
吕玉泽道:“天来爷爷,将来我一定带着兄弟们去一趟南京城,和我爷爷一样,去看看那秦淮河。”
“和你爷爷一样,也为你的这帮兄弟人人寻摸个婆娘?”
众人哄堂大笑,笑声中充满着对未来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