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过去,从京城到洛阳,人到暮年又起起落落,他如今看事情也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儿女终究有自己的命数,这世间变化万千,又不是所有事都能按照自己的安排发展……而且他如今,也当真不想再同李舒摆脸色、吵架了。
从前虽说也不常见面,可到底没真分开过。
自他来到洛阳与李舒两地相隔,他才真发现,原来女儿已经到了离开自己可以生活得很好的年纪。而他……如果再不抓紧,就只能永远失去了。
“老夫到洛阳日短,”李振山道,“郑郎此去范阳,如有老夫能帮上忙的地方,我自然不会……”
“尚书,”郑煜拱手,“子熙出门之前,竟然得节度副使阿不思将军宴请,想必已经是承了尚书的恩情。子熙尚不知该如何感谢,更遑论再麻烦尚书。”
李振山摆了摆手,“郑郎还是莫要称尚书了,老夫如今一介闲官……你也不必谢我,你只好好对待舒儿,我便烧了高香了。”
郑煜眼前一亮。
他方才说……
“这么说,李公是答应……”他跪坐起来,一时失了仪态。
哼!李振山他瞥了一眼。
竖子、轻浮!
“小、小生……万分感激,”郑煜说着,竟后退了一步叩首。
他自怀中掏出个什么东西来双手捧到李振山面前。
“小生……恳请李公收下,”郑煜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子熙自知身份低微前途不明,但必定尽心竭力爱护舒娘,绝不辜负。”
“不论是何险地,哪怕子熙舍命也必定会保舒娘平安……”
“倘若子熙还有升迁之途,定日夜发奋为舒娘请封诰命!”
“子熙家中没有父母侍奉,舒娘无须早起辛劳更不用晨省问安……虽在京中不曾置办房产,但我已经物色良久,只要看舒娘喜欢就能拿到地契……小生如今外放,官任几年还未可知,舒娘若在长安舒心便留在长安,若想要来洛阳陪伴李公便在洛阳,我定不会眼看舒娘跟着我吃苦……”
郑煜自认还算是才思敏捷,从前在国子监,任凭夫子点名设题,顷刻之间出口成章,不打一点腹稿。
就算在殿试上由圣人亲口策问,也对答如流毫不畏惧。
自他能张口说话以来,还没说过这样混乱不堪、毫无逻辑的东西来。
他低着头,面前老丈浑身散发着宛若神祇的光芒。生杀予夺,这是神明才有的权利,可此时此刻李振山也有,他翻手为云覆手是雨,只需他轻飘飘几个字便能牵扯郑煜的悲喜……
郑煜沉声道,“只要李公愿意,子熙会奉养李公犹如至亲!”
“大可不必!”
李振山被他这些掷地有声的硬话吓得足足后仰了几分。
心道这竖子平日里看着颇为沉稳,怎么如今像是个毛躁的小孩……这样的人是如何能入我舒儿的眼——那小娘子难道不应该欣赏如她阿耶这般老成持重的郎君吗……
他眼神瞥过去,被吓得心脏一顿。
通红的纸面上两个刚劲有力的大字。
看得李振山心惊肉跳。
他噌地站起来,一句大骂差点脱口而出。
你早就准备好了!这竖子!啊!
——“聘书”。
片刻,李振山才把憋在胸口的那块浊气化掉。他手指着郑煜,接过了聘书。
“此事……我便先应了——只能算是定亲!婚仪再等等,先看你何时调任回京罢。”
……
“哎呦舒娘子你是不知道啊,”函清接过李舒的行李,将她引到马车上,“你当时问我为什么总是一定要到东宫过夜,给我吓得哦。”
他转过头去吩咐车夫驭马,又跳上了车辕,仰着头拉开车帘,去和李舒说话。
“你也不怕闪了脖子?”李舒被他这姿势逗笑,“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