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珠站不起来,程航东便想起,好几次自己都是这样烂醉如泥地回到家里,等着单珠把他接进家门,照顾不省人事的他。
单珠怎么做的,他就怎么做。
他把人放在床上,用毛巾仔细擦拭他的每一寸皮肤,包括心口的伤疤,和已经变细嫩的手。
灯光似乎晃人,单珠抬起一只手臂,挡在了眼睛前方。
那条被程航东握着的毛巾,在身上柔软地过了一遍,他已经够用心了。
程航东拆了洗脸巾,回到洗漱间里润湿。
他来到床前准备给单珠擦脸,却发现那条手臂还是挡着眼睛,单珠好像睡着了。
程航东移开了单珠的手臂,才看见他居然在哭。
那些眼泪顺着眼窝的角度落在枕头上,但没有声音,所以他一直没有发现。
“何必呢?”程航东把洗脸巾盖在单珠眼睛上,这样对方就无法看清他的神情,“都已经这样了。”他说。
“程航。”
“嗯。”
单珠说:“还有三个月,如果不肯相信以后。你陪我走到尽头好吗?”
你陪我走到尽头好吗,就算知道会分离。
然后,我可以完成我必须要做的事,你可以开始你梦想中的事业。
既然你爱我,分手又是那么痛苦。为什么不珍惜还能在一起的时间。
程航,人生无常。
程航东的气早已被思恋消磨没了,此时此刻,他才想起送走吴迎龙的那一天,躺在一起说到未来,程航东充满憧憬,单珠却在他掌心留下一滴温热的眼泪。
或许在那时候,他就知道毕业必然要走。
程航东问不出那个原因,只能接受现实。他想选择不再梦下去,怕梦醒的时候更痛,却颓然发现提前醒,更是纠葛无数。
程航东把单珠攘回枕头上,一边拉松了领带,一边说:“你就是个混球。”
他卸下外套便把人又拉起来,抵着单珠的额头,狠狠问他:“十八岁,在海子山下,你是不是就碰过我?”
重复的场景交换了身份,程航东刚才给单珠擦拭的时候,就想起了青春里的那些片段。
带着薄茧的手触感熟悉,原来并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是他亲身经历过。
现在不一样了,单珠说:握笔总比放牛轻松。
他的手在这几年间变得很细,程航东在那感受里想——有期望总比没希望好。
单珠答应了拿到技术部第一,就用黑天鹅转达到了;他答应了争取全国冠军,也在联赛上拿到;而现在他答应了只要得到机会,会留在程航东身边。
程航东自暴自弃地想,时光转换、万事变动、千帆过尽,如果他选择相信却无法捕到,那算他活该吧。
他还是舍不得让单珠活该,大概每一次都败在心软上。
程航东的衬衫线缝都被拉裂了,在早春的凉意里吐露一种尽情尽兴的疯狂,比他更年轻的时候还要放纵……
……
夜色深了,程航东把弄脏的白衬衫团成一团,扔在一边,套着单珠的卫衣靠坐在床头上。
他又点了一根烟,打火机的声响吵醒了另一个人。
单珠的一双手马上从被子里伸出,抱了过来。
他梦呓般说:“阿哥……别走。”
他怕程航东留下来了,是因为东哥以为他只想屮他。
程航东哭笑不得……
“你搞清楚,是你三个月后要走,别弄得好像我要抛弃你一样。”程航东苦笑一声,深吸一口烟。
烟头的火星蓦的亮起,又逐渐暗淡,单珠小声地说:“你可不可以不抽烟,你以前,从来都不……”
“应酬需要,染上瘾了。”程航东掸了掸烟灰,反而吹了一口烟在单珠脸上,“不喜欢?憋着。”
单珠呛到了,但喉咙还疼着,不敢大声咳嗽。
“程航,你是个大人了。伤害自己,不值得。”他委屈地沙声说,“其实我回去挺好的,你可以脱手现在的代理项目,交给合伙人经营,专心办旅拍项目,也不必有这么多的应酬。”
“再说吧,你也管不了了。”程航东自嘲似的坦白道,“我还曾经幻想过,我做旅拍规划,你当我的领队。我们一起走遍祖国的天南海北,当一对造梦人。”
“程航,对不起。”
“不必说了。”
单珠在卫衣口袋里一阵找,然后拿出了那串蓝红玛瑙,就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抬手再次挂在了程航东身上。
程航东低着头,感到脖子上冰冰凉凉的,灯没有开,他的面目全在阴影里。
“单增,你太清楚怎么拿捏我了。”程航东瞧着那串情侣项链,“知道我没扯断,就是还留着戴回来的可能。”
一语双关,不止于一条项链。
“嗯。”单珠把头放在程航东腿上,“你也要相信你能拿捏我,我总在奔你而来的路上。”
包括现在。
程航东摁熄烟,说:“你注意喉咙,别多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