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已落,太阳即将冒头。
言午许双手环抱铜盆,如临大敌似的盯着大哥。
他一回来就保持这个姿势,胳膊发酸也不松手,模仿着这个年纪该有的童真样子,嘟起嘴道:“大哥,你去骑黑福吧,这个东西不能吃的。”
头上包着白色绷带的言诚许摸了下后脑袋,他只是想好奇为什么一朵花能开出四种颜色,绝对没想过吃花这码事,浑然忘却自己痴傻时总是念叨‘吃席’这些糗事,更不知晓给他弟弟带来的压力山大。
“你误会我了,我只是觉得这个铜盆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言诚许解释道。
言午许长叹一口气,略带放心地说道:“哦,这不奇怪,前些日子你总要往里面撒尿,被老爹发现训了几次,后来我就把这个盆藏起来了…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大哥你真的好了?”
他随意编了个谎言敷衍过去,又觉得不地道,于是迅速转移话题。
“别提了,别提了。”言诚许听着弟弟的话,估摸着自己过去三年里应是做了不少糊涂事、有损读书人声誉的事,一脸的难为情,略微有些尴尬地回道:“好的差不多了。”
“好了就好,健健康康比一切都要好。小小的一次考试落榜,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哥的身体彻底康复,言午许心里也高兴,至于考试么,大哥的年纪尚轻,上次没考上也许是失误而已,老爹又是吏部尚书,若是下次再考不上,走走门路肯定就不小心的上榜了。
“哈哈,不说这些了。你在哪里弄来的这盆花?”
“嘿嘿嘿,请容小弟暂时卖个关子,你只需清楚这是了不得的东西就好。”
回来的路上,他问过黑福,在院里栽种这朵花会不会影响到‘机缘’,低产还能接受,若变成劣质货,到时候哭的地儿都找不到。
黑福为了证明自己懂得少,只回答可以试试,成功和失败的概率各占五成。
面色愁苦的言绍南进来时,正赶上兄弟二人挖完坑、填完土,老大右手拿着瓢浇水,手持小铲的老二蹲着,恰好挡住他的目光,看不出他们种的是何物,只闻到院里飘散着异香,顿时舒畅不少,连带额头上挤在一起的皱纹也舒展开来。
“大许小许,你们在吃什么,娘闻到香味,有好东西吃也不喊上娘。”说话的正是他们的亲娘,这三年里,她一直睡得很浅,日日吃素不沾荤腥,谈不上胃口好坏,方才苏醒,听到肚子咕咕响,腹中竟有几分饥饿。
大小许对视一笑,言诚许简短解释三五句,一家四口围在花旁,喜爱花草的言绍南夫妇更是啧啧称奇,他们年轻时也曾栽植过不少名花,却没有一种花的香味比得上眼前这朵矮花,更别论四色花瓣齐聚一朵。
听到这朵花是老二从府外带回来的,言绍南惊得往后倒,脸色苍白,一屁股跌坐在湿湿的地面上,水渍湿透了里外两条裤子,六道疑惑的目光落到他身上,最后还是对面的沈涵让两个不孝顺的孩子把他扶了起来。
在他缓过神来后,就起身在院里找来找去,也不知找什么东西,路过睡着的仙长身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径直来到大树下,向上蹦啊蹦,蹦啊蹦,手指尖离垂下最低的树枝条总是只差那么一点点距离。
跳一跳,够不到。
“爹在找什么,他平时总这样吗?”言午许和老爹不熟,对他的行为非常不理解。
沈涵也不明白夫君的奇怪做法,但听懂了老二话中的意思,笑着摸他的脑袋,“哪有当孩子取笑爹的。”
“我猜爹可能要发脾气了。”
他们说话间,气咻咻地言绍南又走了回来,拧住言午许的右耳朵,“谁让你出去的?老子怎么就发现你还是做梦的时候更好一点呢。”
“疼!疼!疼!爹,黑仙长把我拐出去的。”机智如他,立马讲出实情,顺道改了个称呼。
言绍南的神情瞬间转阴为晴,笑意盈盈,“有仙长陪伴,那没事了,你早点和爹说嘛。”
言诚许莫名其妙地看着爹和弟弟,一脸的问号。
仙长是谁?
什么时候多了条不能出门的家规了?
他多想头再痛一次,短短三年,家里居然有这么大的变化。
沈涵帮着老二揉耳朵,轻声问道:“孩子他爹,外面怎么了?”
昨晚她见过从天而降的黑狗以及佛堂外的血红月光,至于从佛堂到老二的小院里发生了何事,她就不清楚了,因为黑狗叮嘱她闭上眼睛。
“唉~”言绍南又叹了口气,皱起眉头看了眼睡得正香的仙长,将他外出所见所闻一一道出,也好让自己媳妇和孩子们心里有个底,他并不觉得三年五载内,皇城可以恢复如初,甚至可能
今早寅时,他安抚好家中仅剩不多的老少和家仆,思虑再三,仍旧决定上朝面圣,商议昨夜突发之事。
出门未过多久,大街上一如往常的安静,可往日平平坦坦的街道中或两边凭空长出了高高矮矮的植株,这里一簇,那里一丛,马车怎么也绕不过去,他只得撇下马车,手挑灯笼寻路,尽量小心地避开诡异的植株,尤其是那些大大小小让他毛骨悚然的红色小果,凑近一看,颜色与人血极为相似。
更加令他心生寒意的是,至少有一半的植株穿透坚硬的石砖,植株旁还有碎布烂衣和各式各样的鞋子。
苦思不得,他又大起胆子往前走了一条街,边走边看,竟发现更加不得了的东西,刻有皇宫标志的刀剑、腰牌和侍卫的衣物,以及皇城中各司各部的官服。
他心中冰凉一片,不由自主地打起退堂鼓,却放不下对皇主的担忧,进退为难之际,思索良久,终于还是迈步朝前。
再走一条街,过一座桥,穿一道门,便是皇宫了。
未走多远,他就碰到了从皇宫出来的刑部尚书曹尚书,只见曹尚书曹玄隆神色悲戚,双目无神,官帽歪了也没发觉,要知道觐见皇主衣冠不整者,轻则打板子,重则刑狱伺候。
“曹大人,曹大人,曹尚书”
一连喊了七八声,曹玄隆才有反应,嘴里嘟囔着:没了,什么都没了,皇主死了,奇儿也死了
言绍南费尽心力终于勉强听清‘皇主死了’,一气之下,狠狠地扇了曹玄隆一巴掌,后者才稍微恢复些清明,却变得愈加失魂落魄,双膝跪地涕泪横流:“是言尚书啊,今日不用上朝,皇主死了,贵人和皇子皇孙们也死伤殆尽,宫中可谓是尸横遍野,一夜之间杂草丛生,荒芜之至,回去吧,在家里起码可以和家人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