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卡车开进第一座桥,停在了第一个岔口,
熄火。
景润朝村里望了望,这一排有六户人家,院子前面是土道,对面是每家每户的菜园子,
第一户是金舒的家,第三家和第四家的院门口都挂着灵幡,也叫安魂幡,是一面用竹竿挑起的白纸旗子,旗子上面的纸被剪成了一道道的长条,死者的年龄有多大,纸条就有多少条,然后捆扎在一起,挂在大门右侧的柱子顶部。
车里的景润和徐军都愣了下。
徐军看着两家院门口的安魂幡,说道:“第三家去世的是个孩子,第四家去世的是个老人,而且看安魂幡的样式和门口招待人的家属的样子,应该是喜丧。”
全福,门丁兴旺,四世同堂;全寿,过八十而终;全终,无病无灾,寿终正寝;这就是喜丧。
还有种说法就是老人最后死在家中,子女儿孙陪在身前,圆满而终,也可以算是喜丧。
景润挑了挑眉,道:“一家夭折,一家喜丧?而且两家并排挨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徐军看着景润,眼神怪异,“猎人还需要懂这些?”
景润叹了口气,摇头道:“都是为了生活啊,很多做不成猎人的初醒者,都去干了白活儿。”
“信了你的邪。”徐军翻翻白眼,开门下车。
景润耸耸肩,不信拉倒,也下车,锁好车之后,两人走到金舒家院门外,
景润刚要给金舒打电话,平房的屋门就开了,金舒从房子里跑了出来,还一边惊喜的大喊道:“你们终于来了,终于来了。”
金舒说着话,拿钥匙把大门锁打开,让景润两人进来,然后,金舒又紧张的锁上了门,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
其实,景润想说如果妖魔真的想杀你,你别说锁门了,你就是钻进保险箱也不管用啊。
走在院子里,耳边听着金舒的絮絮叨叨,景润转头看了眼跟在自己身边,低下头小声讲述着的金舒,
景润不由得微微一笑,结合之前金舒的强势状态,跟现在相比,根本就是判若两人。
景润停下脚步,抬起手,放在金舒的肩膀上,
金舒颤抖的身子猛地一颤,然后,不再颤抖,她抬起头,看着景润,眼中的惊恐慢慢消退,充满希冀。
景润对着金舒咧嘴一笑,后撤一步,抓着金舒的肩膀推向站在另一边的徐军。
徐军没反应过来,金舒更没反应过来,两人直接撞了个满怀,脚步踉跄,徐军慌张伸手抓住金舒的肩膀。
景润翻了个白眼,迈步往屋里走,不耐烦的说道:“谁有空听你的唠叨,你想唠叨跟这位猛男唠叨去。”
“混蛋。”
徐军扶稳金舒,看着景润上台阶的背影,暗暗骂道。
金舒倒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只是微微蹙眉,抬头看着徐军,脸色发苦,低声问:“你也是猎人?”
徐军纠结了下,说道:“是猎人,但又不完全算是猎人,你可以理解是实习猎人。”
等徐军和金舒进屋的时候,景润和已经和金舒的父亲坐在沙发上,吧嗒吧嗒抽上烟,开始聊天了。
“啊?那家孩子是自己出去玩,不小心撞死的啊?”景润惊讶道。
“哎”金舒的父亲叹了口气,惋惜道:“孩子还这么小,怎么就放心让他自己跑出去呢?”
景润也感叹道:“谁说不是呢,现在这孩子都娇贵,哪里像我们小时候,上山下河的,都皮实。”
金舒的父亲又抽了口烟,舔舔有些发苦的嘴唇,看了眼坐在炕沿上的金舒,又看看站在屋门口,抱着肩膀的徐军,最有眼角余光扫了下景润,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景润也没说话,金舒低头沉默着,徐军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一趟他就是来学习的。
沉默片刻后,金舒的父亲皱起眉,满脸不耐的对金舒,语气发沉的说道:“还坐着干什么,你请人家来,就干坐着?都晌午了,还不快去弄点饭菜。”
那个敢在早餐店跟景润唇齿相讥的彪悍女人,竟然一言不发的从炕沿上下来,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后屋厨房响起叮叮当当的锅碗碰撞的声音。
金舒的父亲不好意思的咧咧嘴,说道:“先吃饭,有什么事吃完了饭再说。”
景润也咧嘴笑笑,老一辈的农村家长就是这样,没什么文化,但热情好客,来到家里了,别管有什么事,先吃饭,吃饱了再说。
就算他们是花了钱的雇主,也要招待好,不为别的,吃了人家的嘴短,拿了人家的手短,就是要尽心尽力的给人家办事。
老一辈的智慧就在这里,朴实、简单,但很有用。
金舒的父亲不善言辞,手上满是老茧,有的老茧已经开裂,脸上的皱纹和微微向下的显得威严又沉闷嘴角,都说明这是个性格硬朗的男人,而对金舒来说,站在父亲的角度上,这个男人不是那么的开明。
“昨晚,小金子给我打电话,哭喊着让我去车站接她,我听得出来,她很害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金舒的父亲拿起烟盒,颠了颠烟盒,烟卷被颠出来,他并没有用手拽出过滤嘴,而是直接递给景润,又站起身,弓着腰递向徐军,然后自己点燃一根烟。
似乎知道自己满是开裂,黝黑的手掌不算干净,怕景润和徐军嫌弃,但又碍于面子不好意思不接,
他只能这样递着烟,也给金舒在她朋友面前,挣点面子。
他眉头紧锁着,眼中尽是忧愁,
景润发现这个家就只有金舒父亲自己一个人,很多时候,单亲家庭就是会面临这种情况,就连原生家庭都不能很好的处理家庭关系,就别说单亲家庭了,更难。
他继续说道:“她什么都不跟我说,回来只是哭,整个人缩在炕角,蒙着被子大喊大哭。”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在他有限的词汇量和理解当中,好像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最终,所有的担忧都变成一声长叹。
金舒的父亲很低落,一手拿着烟,一手不停的搓着裤子口袋边缘,对现在状况的无奈和面对景润的局促,很隐晦的表现出来。
景润点点头,嗯了声,说道:“叔叔,放心吧,我是职业猎人,处理这些事,是我的工作。”
同时,景润凑上衣口袋掏出五级猎人执照,递给金舒的父亲。
金舒的父亲赶紧将烟卷捻灭,双手又在裤子上蹭了蹭,双手接过景润递过来的猎人执照。
他看着小卡片上景润的照片,大拇指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执照上的钢印,嘴角终于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谢谢景先生了。”把猎人执照双手送回之后,金舒的父亲看了眼屋门方向,斩钉截铁的低声说道:“只要让小金子不害怕,能够平安,无论多少钱,卖房子卖地,我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