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那头发到底是她自己剪的,手没轻重准稳,便在脑后剪得狠了,她一摸,就摸到一大块露出来的皮,看来是连清汤挂面的学生头也留不成了,便又寻了剃刀来,只管一笔一笔的将头上剩下的头发都刮了个干净,终于彻底变成了一个光头。
光头没什么不好的。
宋晓瑗自我安慰到。
最起码,往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可以省了洗头的花销,不用香波水,也不用烧很多热水。
那很省钱的。
她于是站起身来扫了扫地上的碎发。
头发可卖两块钱,她还差六十块钱要凑。
母亲留下的首饰应该是值点儿钱的,有三金、还有几只玉镯子,骨灰盒上是嵌了白玉的,应该也卖得了,父亲大约还有一块上海牌的石英手表可以当掉,只可惜他平日里很是俭省,除重大场合之外,轻易不佩戴此表。
这大约能管四五十块钱了——倘若她遇上个有良心的老板的话,兴许还能够当得更高。
那,倘若她遇不上呢?
宋晓瑗顿时扭头看了看堂屋的方向。
安庆堂并不算大,唯独四壁之中有三壁医书,打得架子放不下,便仔仔细细一层一层的从地上摞到天花板上去。
废纸也可以卖钱的。
她可以先卖些记药材的书,那很多都是市面上可以再买回来的,至于那些自行誊写的、极其珍贵的医案,便让几个伙计重抄一本,以后边写边记、边记边写,总会有办法的。
总会有办法的。
她于是连夜清点好物件,只管悄无声息的提着皮箱出了门。
城中尚且未眠。
晚间的九点半,正好是洋人的歌剧院灯火璀璨的时刻,宋晓瑗从那金发碧眼金胡子的年轻洋人门童的面前路过去,忽然就撞见了前头正跑得气喘吁吁的沈要。
“sir,歌剧还没结束,您不可以就这样进去的……”
那门童张口说道。
谁知,沈要木着一张脸,便举了举手上的纸盒子——宋晓瑗看不出那是什么,却远远的闻到一阵香气,想来应是什么西洋点心罢,总之气味十分迷人。
沈要道:“我刚刚从里面出来的。”
“sir,我确实看到您从里面出来了,但是,歌剧演出期间,只可以离席,没办法再入席……”
“我是包厢票。”
沈要冷冰冰的说,“——第三间,不信你可以去通传一下。”
那门童于是微微颔首,转身走了,随后不刻赶了回来,改换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沈军长,非常冒犯,都怪我们的后厨手艺不精,害军长夫人不喜,更害您跑出去另买吃的。”
沈要不咸不淡的摇了摇头:“没事。她怀孕了,挑嘴很正常。”
宋晓瑗十分惊讶。
她一向不觉得沈要是个多么好说话的人。
偏偏,眼下,他却一点儿也不恼,甚至连多一个眼神也无,就只管捧着那纸盒子走进了剧院里去,边走还边用手腕挡着风,唯恐那吃食吹了冷风就凉了。
那吃食,恐怕是萧子窈叫他出来买的罢。
不,也可能不是的,她见过萧子窈许多回,也听萧子山提起过许多回——曾经的萧六小姐不仅仅只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而已,她做事远比许多男人都要得体。
所以,那吃食,也有可能是沈要自己心甘情愿跑出来买给萧子窈的。
宋晓瑗于是笑了笑。
如此,她便从歌剧院就此路过去了,那洋人门童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其实多看了她的光头一眼,然后看了便说:“哦,那个,请问、请问你是和尚吗,对,请问你是女和尚吗?我是说,尼姑?”
宋晓瑗摇摇头:“我是大夫,不是和尚。”
“中国的大夫需要剃光头吗?哇哦,你们充满了宿命感。”
宿命感。
隐隐约约的,宋晓瑗听到歌剧院里唱的是莎士比亚的戏剧,威尼斯商人,她在女校里学过的,一起因金钱而产生的纠缠,最后结局大团圆,不胜欢喜。
她于是点点头,说:“对,宿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