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又一夜,晚来风急。
煤渣胡同没有亮灯,他便照样将车子停在了路口。
第十三间里很不太平。
白孔雀的罩灯还亮着,灯下黑,小金铃只如死猫一般,垂滑在地。
夏一杰捂着口鼻道:“请你稍微讲讲卫生好吗?我最近都是要来这里过夜的,没人愿意睡在臭烘烘的地方。”
紧接着,他话音甫落,小金铃便呀呀的叫了几声。
“灯、灯……唔,灯……”
夏一杰眉心微皱。
“灯?你是在说灯吗?灯怎么了,难道是你眼睛好了,能看见灯了?”
然,他一语不停,又渐紧,偏偏其中没一句话是猜对了的。
因着那厢,小金铃闻言,便只管指了指自己的腿间,道:“灯……这一……这一灯……”
夏一杰一瞬了然了。
“啊,你是在说,疼,对吗?”
他于是又点儿好笑的问道,“所以,你喊疼又能怎么办呢,让你吃止疼药你又不情愿——孩子早没了,再吃吗啡又不会影响什么的。更何况,根据书上讲的,吃药流掉的孩子往往会在身体里下血块残余,本来就应该吃药清干净,如果放任不管,很可能会发炎,害你以后再也生不了孩子。”
他讲话很是冠冕堂皇。
就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小金铃呜呜咽咽的又哭了起来。
真奇怪。
她最近总是哭,可她分明从前都不怎么哭的。
不知不觉,夏一杰竟直觉自己居然有些怜悯起她来了。
于是便踢了踢她瘦骨嶙峋的肩膀,轻声说:“别哭了,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若是觉得好笑,就笑一笑,如何?”
话毕,他便不由分说的开了口,也不管小金铃应是不应,就道:“我小时候和子窈总待在一起,她每次拉我一起玩,胜负心都特别重,一开始,我为了不让她输,便处处让着她,可是久而久之,到了后面,我竟然真的赢不过她了。唯独有一次,我跟她玩猜词,猜的那个词是林妹妹,我便指着她指了好半天,可她最后没猜中,还怪我是个傻的,说我敷衍她,你说我冤不冤枉?”
小金铃自是说不了话的。
偏他毫不在意,便接着说了下去。
“她说我对她的态度模棱两可,时好时坏,好像想和她玩的时候就和她玩,不想和她玩的时候就随意玩玩,说我这通身的派头当真像个纨绔子弟,说我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说我天天泡在戏院里头,比她爱看诗词歌赋的二姐姐还懂戏。”
他话音至此了。
却是隐隐约约的哽咽了起来。
“她说我有时敷衍,是因为我怕胜过了她而暴露了自己的心意,她说我变成了纨绔子弟,是因为我怕其他真正的纨绔子弟轻薄了她,她说我天天无所事事,是因为我怕她想看戏的时候没人陪她一起。”
“我难道不冤枉吗?”
“我难道不好笑吗?”
“你难道不觉得我很冤枉也很好笑吗?”
小金铃哭声不断。
夏一杰实在听得有些厌烦,便轻轻的推了推她。
“你怎么不笑了?你不是之前洋洋得意的要要挟我来着吗?你不是很喜欢看我狼狈不堪的样子吗?你不是就喜欢我被冤枉而无力反驳的那股窝囊劲儿吗?”
“你怎么,不笑啊?”
“我现在活得这么痛苦,都是拜你所赐,你应该开心才是。”
他说。
“可是你现在好像一点都不开心。”
“但是没关系,我还有一个办法。”
“我可以用刀把你的嘴巴剌开,这样一来,你这辈子就只会笑了,你会永远开心的。”
那白孔雀的灯罩映着月光。
乳白色的浊月,一如禽兽之夜。
他应当去学医的。
夏一杰心想。
倘若他将这个主意说与萧子窈听了呢?
她也许会笑吟吟的推他一下罢,紧接着又补上一句,道:“夏一杰,你又来了,总没个正经样子!你要是能学医,我就能去拍电影!”
偏偏,那一日,他分明是看到了的——日光下,好几个孩子都将她与沈要团团围住,其中一个举着一本笔记本,上面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兔子,沈要一见,便面无表情的举起了手来,就举在耳边,然后食指中指双双并拢,很快的朝前弯了一弯。
萧子窈顿时瞠目结舌。
小泥巴就叫了起来。
“啊呀萧姐姐你好笨,沈军长做的那个动作多明显啊,很明显就是——”